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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无边(143)

他露出了为难之色,“属下这两天……不大方便。”

正举着水囊畅饮的魍魉呛了一口,大声地咳嗽起来。

胡不言见缝插针地耻笑他,“你又不是女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转过眼来看他,“我差点忘了,金狐一族是唯一会下水的狐族。胡不言,你表现的时候到了,还是你去吧。”

这下子胡不言笑不出来了,毕竟他的法力连自保都不能,万一下了漩涡,水面阖上了怎么办,真的会被淹死的。他干笑着,看了看三十五少司命,“要不然……你去?反正你孑然一身,不像我,拖家带口。”

三十五少司命是个耿直的孩子,他一拍胸口,“我去就我去……”

可惜中途被大司命制止了,就那几百年道行,够什么瞧!他刚才推诿,不过是想刁难胡不言一下,结果这个傻乎乎的少司命不会看眼色,竟然撞到枪口上来了。他叹了口气,向仙君拱手:“含真的道行不足以应付突发情况,还是属下去探路吧,如果底下安全,再传消息上来。”

仙君慈爱地笑了笑,“为难么?为难就算了,还是本君去吧。”

大司命说不,“其实也不太为难。”说完没再迟疑,拔身而起,跳进了湍急的漩涡里。

众人都扒在船舷上看,心在胸腔里隆隆地跳,紧盯着那漩涡的入口,害怕它就此消失,吞噬了下面的人。

诸如这类螺旋形的水流,总能触发一些怪诞的联想。水上的任何变化都比陆上更恐怖,恐怖在于未知和不可控。如果现在枞言在多好,他们这帮人再识水性,到了这种情况下也无能为力。枞言从水泽里来,他出入江海如入无人之境,只可惜运气不太好,厉无咎也知道他的妙用,三番两次地打他的主意,到底把他掳走了。

崖儿害怕出事,不住追问仙君:“大司命能够应付吧?”

仙君长长呃了声,似乎不太确定,“应该能吧,好歹有三千年的修为。这雷渊之水要是能淹死上仙,那一定是成了气候,可以请天帝派人下来治理了。”

大司命这一去,时候有点长,大家等了半晌也未见他回来,心里都七上八下。如果四海鱼鳞图还在,就能看到这大池上水纹的走势,水下暗礁遍布,地形应当十分复杂。还有那些不时会移动的山和岛屿,每一次大规模的迁移,都会改变水流的走向。

水流因山体移动而改变……仙君回过头看向那个漩涡,“孤山也许真的在这里。”不过可能并不是想象中的矗立于水面,应当是有别的玄机。

他心下疑惑,便腾身而起,站在更高处俯视水面上的情况。果真如设想的一样,这漩涡不是唯一的一个,向北几里还有一串。当然声势不如这个浩大,但船若是驶进那片区域,恐怕就有去无回了。

漩是真深,他腾云在正上方观察,只觉中心变成一个墨蓝的空洞,仿佛通向世界的另一边。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万余年前的云浮大陆是蛮荒之地,现在经过开垦,繁华不容逼视,而这大池还如远古一样,充满了猛恶和凶险。

仔细看,有点头晕。仙君抚了抚额,觉得没去是正确的。回到船上腿还隐隐发软,他向崖儿诉苦:“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不单虚弱,还恐高。”

神仙恐高不是笑话吗,看来孩子的存在对他影响太大了。崖儿当了母亲却没有怀过孕,不太了解孕期会有哪些症状,但看他这样,便觉得他实在不容易。她摸了摸他的手,“都是我不好,害你退化成这样。”

他听后抿唇一笑,“为什么自责?这事你一个人也办不成。知道我辛苦,加倍对我好就是了。”说罢回头望了眼,“不过你要想清楚,是否真的打算开启鲛宫。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当真只是宝藏么?齐光这世为人,云浮几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世上没有人会嫌钱多,一个庞大的机构要运转,手下得养活无数人。崖儿道:“你听说过厉无咎的身世么?他是精舍王朝的皇子,自小因病弱被驱逐出了精舍圣地。一个出身那么有根底的人,难道不想重塑辉煌么?众帝之台再了不起,至多称霸云浮,也许他想重回精舍圣地,也或者想一统整个生州也不一定。”

他慢慢点头,语气难言惆怅,“自小病弱……是在八寒极地落下的病根。将近三千年啊,一次又一次被冰锥刺穿身体,又冷又痛无处可躲,这种罪不是谁都能受的。”

其实创建这样的刑罚,本身就很残忍。杀人不过头点地,可犯了错的罪仙却求死不能,连重入轮回都变成了恩赐。

算了,想得太多,心便无处安放,还是来谈一谈实际的问题吧!他牵了她的手说:“如果鲛宫里有钱,满载而归后都给你的手下吧,你跟我回蓬山好么?我要带你去找大帝和佛母,为你求不死药。”

她笑道:“还有这样的捷径么,不用修炼就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太简单了,他随手就能给。可他希望她永生永世,不死不灭,他要和她做长远夫妻。

“云浮不是有句话么,朝中有人好办事。”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带着月华春露般的光芒。那低垂的眼睫,即便已经多了妖娆的味道,面对她时永远是平和的,甚至带着一点天真和娇羞,低声道,“我不让你修行,修行太苦,还要历劫,万一雷劈歪了怎么办?你以前说过,喜欢繁华热闹,那就把王舍洲搬到方丈洲去,这样你总愿意留在蓬山了吧!”

为了把她留下,也算无所不用其极,她眉眼弯弯问他:“方丈洲可是九州的仙岛,你要把妓院都搬过去吗?”

他说有什么关系,“他们住不惯可以走,没人规定地仙必须住在方丈洲,原本他们就是为了蹭蓬山的灵气,死皮赖脸留下的。”

所以一旦撕开了表面的伪装,就可以活得旁若无人了。阿傍蹦出来插话,“连妓院都有,那带我一起去吧!”

崖儿瞪了他一眼,“别老是在那种地方流连,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

说得有道理,但已经背离了杀手的初衷,杀手是不能有牵挂的。

阿傍笑了笑,“楼主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两臂搭着后脖子,畅快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看来波月楼以后要从良了,我们这些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喽。”拖着长音说完,慢悠悠溜达开了。

崖儿怔了怔,才发现很多事确实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昨日种种越来越远,忽然浮起繁华落尽的沧桑感。

风帆转了方向,停在距离水涯十几丈远的地方,船舷边上等待的人越来越少,只余紫府弟子,和锚桩边上的苏画。

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韵犹存,孔雀裙飞扬起来,像千万双顾盼的眼睛。日光静静洒落,她的侧脸在光晕下洁白无瑕,视线悬望着漩涡的方向,虽然什么都没说,轻蹙的眉依旧看得出她的忧虑。

三十五少司命不时偷偷瞥她一眼,关于大司命对她的感情,他看得清清楚楚。以前大家对苏画的印象都不好,觉得一个女人过于世故和自我,就像大司命对她的称呼,不负老妖精的盛名。可是渐渐熟络后,又觉得这女人也不错,世上谁不为活着而挣扎?波月楼那样的地方,历来是弱肉强食的斗兽场,她不世故、不自我,能活到今天么?

所以啊,不要让话痨洞悉太多内情,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会给你来个兜底的大爆料。

三十五少司命觉得应该为有口难言的大司命做点什么,趁着他不在,敲敲边鼓,等他回来说不定有大惊喜。

打定主意,他搓了搓手,“苏门主?”

苏画嗯了声,“有何赐教?”

她对紫府的人态度虽比以前好多了,但隐约还是不待见的,回答起来也有些生硬。少司命不擅长和女人聊天,干脆单刀直入,“其实我家座上很喜欢你,在蓬山的时候魂不守舍,还派君野探望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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