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134)

他今天穿了身亚麻藏蓝色西装，白衬衫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没打领带，脚上是一双白色帆布球鞋，休闲中的正式感。

上次见他穿西装，还是在朝鲜，参加欢迎晚宴的那回。

几年间的变化，是他原本单薄的身板宽厚了些，头发留长了，两边利落的推上去，前额垂着缕缕碎发，鬓角修剪的有型而立整，衬出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立体。一双长长的眼睛还是那样闪得熠熠发光，只不过，是在舞台射灯的照映下，背过光再看，眼前覆了一层淡淡的影，是岁月磨砺的痕迹。

小礼堂两侧墙上凸起的棱形装饰开始在她眼前一片片向后倒去，观众席变成一艘正穿梭时空隧道的船，载着她兀自向后退，向后推，退回到五年前，在他面前停住，她叫他，姚远，姚远，一遍遍叫，然而他听不见，只顾在台上一幅幅变换各类建筑的照片：颐和园智慧海，明城墙东门坊市，朝鲜万景台，里昂沃土广场，巴特勒喷泉雕塑，他一一介绍着这些建筑，分享他的比较研究心得，观众听得如痴如醉，唯有她一遍遍喊他，姚远，姚远。

他听不见。

当他讲完，伴着掌声下台，她“蹭”得站起身，动作太猛太急，眼前黑了两秒，她稳住神，告诉自己别慌，别慌，然后拔腿就往后台跑。

姚远收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往出走时，师弟张智问他：“紧张吗？”

“还好。”他说。

张智钦佩地说：“我想，如果是我，站在那里，看着台下坐满了人，估计会紧张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师哥您真厉害，从头到尾讲下来，没打一个磕绊。”

姚远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走进电梯，关门时，正值报告会散场，又有几个人进来，溜边站在门口。

张智旁若无人地继续问：“刚刚讲的那些地方，您都去过？”

姚远低头看着手机，从嗓子眼敷衍了一个：“嗯。”

张智艳羡：“哇，要说法国里昂也就算了，朝鲜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实在太羡慕师哥啦。”

姚远依旧对着手机屏幕，没做声，电梯下到一层，“叮”得一声停下，他对张智说：“有点事，先走一步”，门刚半开，他便急切地对前面的人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两步挤到门边，冲了出去。

身后，纪然站在电梯旁，怔怔望着他箭一样飞出的背影，脚步钉在地上，动弹不了。

旁边要下去的人见她挡在门口不动，只得绕过她，也有嫌她碍事的，故意撞她一下，可她却浑然不觉，直到电梯门关上，对着那面不锈钢镜子，看着自己126斤的矮胖身材，她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如今这样子，他认不出，也是正常吧。

姚远赶到N大图书馆一层的书香咖啡屋时，赵鑫已经点好了两杯咖啡，在等他。

见他进来，朝他招了招手，说：“这边。”

姚远三步并两步冲过去，问：“你要和我说纪然什么事？”

赵鑫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广播电视总台体育频道当记者，跟大小体育赛事转播报道，世界各地到处跑。说起来，和姚远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有关纪然的事，是姚远一直在托他帮忙打听，“你在电视台，信息渠道多，人脉广，”他当时对他说，“能找的人我都找遍了，毫无头绪，就像有人故意封堵了一切有关她的消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拜托，如今，也只有拜托你了。”

刚姚远在台上演讲时，关静音的手机收到赵鑫发来的微信，说他打听到了关于纪然的重大新闻，电话里说不清，他现在已经到了N大，约他在书香咖啡见面。

姚远在电梯里看到信息，整个人登时就像失了魂，几乎是一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书香咖啡。

说好了疯够了，该收心了。

关键时刻，偏偏心又散了。

散得比从前更糟，简直一塌糊涂，再也收不住了。

赵鑫把点好的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说：“你先喘喘，把气喘匀了的。”

“你倒是快说啊！”

“好好，我说，不过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啊。”

“你到底说不说！”

认识这么久，赵鑫还是第一次见到姚远急成失心疯，他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五年前，纪校长出事后，纪然被家人安排去了法国里昂，先在里昂的一所语言学校就读，预备拿到语言资格后报考里昂大学。”

“可她在语言学校的课一直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断断续续，坚持了一年半之后，退学了。之后她又在法国呆了一年，2016年下半年回到国内，回国后就一直在家呆着，直到纪校长出狱，替她争取回N大继续完成本科学业，她才又重新回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