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136)

在激素的作用下，她时而亢奋得一天一夜不睡，时而连续睡上一天一夜。

姑姑又强迫她出去，带她去超市，带她赴宴，哪里人多，带她去哪。

她就像个木偶，呆呆跟在姑姑身后，看身边经过的一个个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木偶，睁着无神的蓝眼睛，绿眼睛，棕眼睛，与她对视。

直到一次，她意外见到了孙骁。

在饭局上，孙骁的爆炸头仿佛将那些木偶人全部炸了个粉碎，活生生的孙骁，出现在她眼前。

交谈中，他对她说起曾经的J.STOP，说起曾经的我要我们在一起，说起曾经的2013酒吧跨年，她的灵魂活过来，想起曾经有个叫纪然的女孩，喜欢过一个叫姚远的男孩，对他说，我要我们在一起。

然而从饭店出来，凉风一吹，她的灵魂瞬间又被现实冻住。

里昂老城夜晚的街道实在太冷清了，时间在这里几百年来就像从没发生过变化，细绵绵的小雨打在她胖了一圈的脸上，身上，夜色中，她看着沃土广场上那尊狰狞的喷泉雕塑，一遍遍地问自己，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病情开始变本加厉，她把药片全部倒掉，撒谎说吃了，她割腕，刀又不够快，她在浴室故意滑倒，仅仅是小腿骨折，没能摔破头。

姑姑被她折磨的筋疲力竭，万般无奈之下，将她护送回国。

一路上，她被包成个粽子，手上还拴着防小孩子走失的狗链，下了飞机，直接被妈妈和姑姑塞进了精神病院。

医院的阳光虽然永远只有窗户那么大一片，但总也是阳光。

三年零四个月，她胖了三十斤，丢掉了曾经所有的衣服，如同重活了一遍。

…

杨佳映编完这一期校团委的微信公众号，将测试版发给团委书记，看了眼时间，已是晚上七点。

秦羽阳这两天在广州出差，百忙中还不忘给她发微信，问她吃饭了没有。

她从椅背上拿起外套，套上半个袖子，一边背包，一边关灯，那只还没来得及穿外套的手忙着回微信「刚下班，正准备回去吃」

然后掏钥匙，锁门，钥匙刚插进锁眼，猛地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吓了她一跳，捂着心口喊：“妈呀！”

再定睛一看，竟是多年未见的姚远。斜倚在门边，双手抱臂，一只脚跨过另一只脚点着地，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姿势是闲散的，面色却很严肃。

“姚，姚远？”杨佳映不免结巴。

姚远站直了身子，用让人几乎无法回绝的强硬态度说：“你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杨佳映迫于他的强势，只得点头：“有，有时间。”

五分钟后，两人已经在书香咖啡坐下，姚远问：“喝点什么？我去买。”

杨佳映饿着肚子喝咖啡会胃疼，想说不用，一抬眼，又看见他一脸的不容回绝，只得硬着头皮说：“热巧。”

姚远很快买好，端到她面前，自己的面前却是空的，搞得她更显局促。

“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佳映问。

姚远去法国读硕士，她是听秦羽阳说的。

那时，她和秦羽阳的关系已经处于恋爱稳定期，两人身处异地，夜聊的话题偶尔也会谈到纪然身上，不知道她在法国生活的怎么样，怎么突然就和大家就都断了联系，秦羽阳说，姚远已经去法国了，两人在同一个城市，总会有见面的机会吧，她说，但愿吧，纪然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这次受的打击实在太大，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心态有没有调整过来，要是姚远在身边，或许能好些吧。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纪然生病，不知道纪然回国，直到纪然病愈，突然出现在N大，杨佳映才从她口中得知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一阵心疼的同时，想到姚远苦苦追到法国，一个人留在那里，纪然却一直在国内接受治疗，不免又一阵唏嘘。

没想到，他竟然也回来了。

也是啊，算算时间，他已经硕士毕业了。

“我现在N大读博，刚回来没多久。”

“哦。”

杨佳映一阵心惊肉跳，替纪然。

姚远的双手交叉搁在桌子上，右手拇指在左手食指上来回摩挲了几下，没有犹豫地，径直开口道：“纪然的病，你知道吗？”

杨佳映垂下的眼帘慌张抬起，对上姚远定定的眼，发现，他已经都知道了。

她瞒不了的。

“知道。”她于是说。

姚远此前一直僵硬的后背，一点点靠上椅背，像是一定要有东西托住才行。隔了几秒，他问：“有多严重？”

杨佳映冰凉的指尖覆在热巧的白瓷杯上，说：“重度抑郁，在法国曾经多次尝试自杀，未遂。小腿摔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