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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4)

那是我自己的脸,却少了那头长发,头皮上光滑而惨白,宛如在水中泡了过久的鱼腹。我不知为什么想起《我是猫》中那句话,就算是美人,秃着头也是无比诡异的。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祈求着自己能从梦魇中醒来。

镜中那头颅四下转了转,抬头对我微微一笑。

我被这古怪的笑容怔住了,一瞬间似乎反而冷静下来。我听到那颗头颅轻轻的叫了声:"姐姐。"

"是你!"我叫道:"曼殊沙,是你!"

那颗头颅上下运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点头,她笑道:"姐姐你害怕了?你忘了上次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对我做过什么?"

我沸腾的血液逐渐变冷,脑海中一声尖锐的嘶鸣,宛如又一道尘封的大门被生生撕开。痛楚和惊怖中,我渐渐回忆起来了。

那是我绞尽脑汁,思索上一部小说的结尾的时候,妹妹来看我了。我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找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水。

妹妹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尽量将目光从我的头顶移开,四下打量着:"姐姐,你的房间真够空的。不过这些花很好看,嗯,和姐姐的名字一般。"

我知道她说的是桌上那一大把血红的曼荼罗花。

我笑着说:"曼荼罗终归是尘世间的花朵,曼殊沙却只在传说中,看来我们两的命运从起名那天起就注定了。"

妹妹的笑得有些尴尬,她岔开话题,说就要结婚了,来这里是给我送上喜帖。

我说,恭喜你,新郎就是那个千鹤的诗人?

妹妹一笑,脸整个红了起来,宛如一朵嫣红的曼陀罗花。我深深叹了口气。

妹妹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叹气?"

我淡淡道:"传说诸神见了最美的人,不是赞美而是叹息。"

妹妹的脸更红:"这是......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柔声道:"这是他写给你的诗,姐姐什么都知道。"

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道:"姐姐收到喜帖我就先回去了,那天务必赏光。"

她要起身,却被我止住了:"等等,姐姐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打开衣橱,里边挂满了华丽的礼服,当然我一次也没有穿过。我精心的挑选出最美丽的一套,问道:"妹妹,你觉得怎样?"

妹妹喃喃道:"很漂亮,难得让姐姐破费。"

我笑了笑:"值得的。"然后抬手将它撕成碎条。

妹妹目瞪口呆:"干吗撕了它?"

我一面将手上的碎条编成一根绳子,一面微笑道:"你还记得豌豆公主的故事么?"

妹妹喃喃道:"记得,还是你讲给我听的,不过是个童话,可是......"

我摇摇头:"姐姐却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真正的公主能够感到睡床上的一粒豌豆,无论隔着多少垫子都一样。而妹妹,你的肌肤和公主一样娇嫩,只有最昂贵的衣料才不会划伤你。"

"姐姐?"妹妹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她喝下的曼荼罗花汁已经让她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条昂贵的绳索将她紧紧绑在了椅子上。

"姐姐,你要做什么?"她清脆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我不忍心听她这样喊叫,于是捋下大把大把的曼陀罗花瓣塞入她小巧的嘴唇里。

痛苦的眼泪不断的从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流出来,让我有些心痛。不过我知道这样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曼陀罗花汁的迷幻很快就能抵消她的痛苦。我是不忍心让妹妹太苦痛的,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

我将她连人带椅子一齐拖到窗边,温柔的解开了她头顶的发髻,拿出梳子慢慢梳理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芳香柔和的荡漾在黑暗的房间里,夜风像多年前那样扬起那蓬青丝,拂在我和妹妹手上肩上,宛如从天空倒垂下的美丽星河。

我将她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螺髻,轻轻道:"妹妹,为了来看我你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吧?看你的头发都有些脏了。"我惋惜的叹了口气:"我把它借给你这么多年,可是到了还我的时候你却把它弄脏了。"

我说着从桌下取出了一个医疗盒,和一小瓶水银。

妹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头青丝似乎感到厄运的来临,在夜风中惊惶的颤抖。

我温和的笑笑:"姐姐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小巧的针筒里缓缓充满了银灰色的液体,在我将它插入妹妹的头皮之前还没忘记仔细的消毒。

我轻轻揉着她的头皮,希望皮肤下不断滚动的液体能尽量缓慢的分离她的皮肉。我试着和她交谈,以分散她的精力:"妹妹,知道这个办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么?"

我知道她已经没法回答,于是轻轻笑道:"是你的小说里的。其实,妹妹,你的每部小说我都看的。当今的作家里我就只看你的小说。毕竟只有你能分走我一半的缪斯的血脉。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反正你都要还给我。"

我从墙上取出一柄小刀,拿到她面前。我的妹妹可怜的瘫倒在椅子上,尖尖的下巴垂在胸前,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我知道她昏过去了。然而我还是固执的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我手中的刀。

我不是在折磨她,我知道她看见这把刀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小时候我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如今也一样。

我将刀抵在她的眉心,轻声道:"妹妹,这是我找西藏的工匠为你定做的。你小说中女主角发髻里藏着的那柄小刀‘愁妆照水',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样式?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件这样的饰品,只有它才配的上你完美的头发。妈妈总爱买什么发卡头花的,可笑,曼殊沙怎么会喜欢那些俗物。只有我最了解你,不是么?"

妹妹无力的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

我用手指轻轻抚着雪白的刀刃,道:"愁妆照水,好名字。妹妹出嫁之前,是该姐姐给你上妆的。"

我站在她身后,温柔而果断的揽过她的脖颈,一手用残妆照水轻轻的挑开她的头皮。

当鲜血合着水银汁液流出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立刻住手了。我责怪而爱怜的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妹妹,不要乱动。我怕我会不小心伤到你的脸。"

我手中的利刃缓慢而细致的在她头皮上旋转着,我必须相当小心,我不能让我最爱的妹妹多受一点痛苦,但我也不会放过一丝属于我的东西。

她明亮的眸子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黯淡下去,不过这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看着她,眼中含满了母亲那种幸福的泪水。我双手挽住那些毫无生气的黑色的长发,低头亲吻那张因痛苦恐惧而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孔,眼泪如雨露一般滴在妹妹头上,冲击下一道道嫣红的印子,比任何的胭脂还要红。

我不住的叹息着,看着自己的眼泪和妹妹的鲜血终于融为一体,我在心中不停的喊,妹妹,我是如此的爱你。

一阵尖锐的长笑从我唇中喷薄而出,我纤长的手臂舞蹈般在空中挥舞,血肉分离时清脆的响声伴着妹妹短促的呻吟,那蓬长发被我高举过头顶,丝丝络络,缠绕着我的手臂,我仿佛听到自己喜极而泣的喊声:"看,我没有骗你,它真的是我的。"

我疯狂的将带血的头皮往自己头顶的伤口按去,一种新生的快乐伴着剧痛传来,我仿佛看到妹妹新鲜的皮肉和我陈腐的血痂互相吞噬融合,吱吱作响。

十年之后,它们就这样回到了我身上。

我双手将长发绾成螺髻,用愁妆照水别住,然后蹲在妹妹面前,小心爱抚她沾血的伤口,她醒来时,我轻轻对她说:"妹妹,也许你的容貌并不能说毫无瑕疵,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绝代佳人,就算没有了头发也一样。"

妹妹的头无力的抬起,苍白的嘴唇似乎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