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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5)

我知道她也有话对姐姐说。

我将曼陀罗花瓣从她嘴里一点点掏出来,温柔的道:"妹妹,你想说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此时的表情妩媚而纤弱,宛如一只垂死的猫。

最后我听到她说:"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

我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笑得全身不停的抽搐:"我等你,妹妹。"

我将从她嘴中掏出的花瓣裹在长长的衣袖里,往半空中不断的抛洒着,宛如古代边歌边舞的戏子。

疯狂飞扬的水袖被弥漫的血气映得玲珑剔透,在黑暗中漂浮,仿佛盛开了一株忧伤而湿润的花。

天雨曼陀罗花,天雨曼殊沙花......

花瓣跌落的姿态激动了我诡异的文思,我跑在电脑面前,一手死死按住已投靠了新主人的发髻,一手飞快在键盘上敲下了我小说的结尾:

天雨飞花,诸佛就要降临了。

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如此恐惧自己的记忆,原来记忆深处记录着一个残忍而疯狂的自我。

那浓黑的阴影似乎要将我挤入镜中,我感到自己的厚度正在慢慢丧失,身体在镜面上紧贴着,古怪的向四周延展开去,成为一张薄纸,却没有一丝痛苦。这种感觉让我陷入了更深层的恐惧中。

灰垩色的头颅飞快的在波影深处旋转着,我平板变形的脸紧紧贴在镜面上,水花不停溅开,却被我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镜面挡在毫厘之外。

妹妹旋转的速度逐渐变慢,水波哗--哗的停住了动荡,凝固成一团墨黑。她缓缓转过头,脸上肌肉牵动,仿佛是一种诡异笑容,她突然向上一浮,正逼到我的脸上。

那双眸子大而无神,宛如两颗失去了光彩的珠子,刚好贴在我的眼珠上,而她的鼻尖将薄薄的镜面撑得隆起,冰凉的触摸着我的上唇。我感到她还在逼进,自己的眼珠似乎被挤得生痛,而那层薄薄的镜面也吱吱乱响,似乎立刻就要被撑破!

我的思维已经彻底崩溃,突然一声尖叫,操起水池边的一只杯子,狠狠像镜中砸去!

一声轰然巨响,我觉得抓住我的那只手一松,趁机脱身向门外狂奔而去。

一重门又一重门,似乎出路已遥不可知,这是我此生中第二次这样死命的奔跑,我的呼吸越来越紧迫,就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楼顶天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欣喜若狂,向前迈了一步,一阵森寒从背后升起,我知道她追过来了。扇铁门似乎也被这森寒冻得变形,寒光凛凛。我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铁门的顶端......正要翻过去,突然我的一切动作都凝固了--肩头传来一阵熟悉的湿润的呼吸,就轻轻的拂着我的脖颈!

我下意识的回头,头顶一阵刺痛,似乎那高高的发髻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挑开了一缕,轻轻的握在手中,耳畔是一声尖尖的轻笑:"姐姐,快跑。"

原来我一直背着我的妹妹。

我逃命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下她呢?光从这一点就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

我用力甩动着身子,但她死死拽住我的头发,害怕要跌下去那样,随着我的动作在身后轻轻舞蹈着。

她就这样伏在我背上嘻嘻的笑着:"姐姐,快跑!"

我的心脏剧烈抽搐着,似乎跑了千万年之久,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不过背着一个怨魂在原地转圈。

"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她的笑声直刺耳膜,我并不害怕,只是感到无比伤心--我是如此爱她,她却如此折磨我。我瞬时感到万念俱灰,一咬牙,飞身向楼下跳去。

楼高十二层。

寒风一凛,耳边传来气流被重物划破的声音,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妹妹头颅下的身体变得很小,蜥蜴般躬身趴在天台栏杆上,微青的手中正抓住我的头发,姿势古怪之极。她毫无光泽的眸子中带着讥诮的笑意,细声道:"姐姐,你不要你的头发了?"

我的身体悬挂在半空,夜风吹拂着我蝴蝶一般飘摇的身体,对死亡的恐惧渐渐退去。我冷静下来,道:"妹妹你放手,我还你一条命。"

妹妹的笑声尖利了起来:"姐姐,你哪里有命还我,十年前你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爆炸中。"

"姐姐,你一直幻想着你还活着,幻想着大家冷落你,让你在阁楼上渡过了十年孤独的生活,那不过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家中客厅里你的遗像都落满了灰尘!"

哦,我想起来了,春节回家那次我在大厅里看见的我小时候的照片,原来是我的遗像,难道我真的死了?

"姐姐,你幻想着我抢走了众人对你的爱,幻想我曾经在逃命中推了你一把,幻想我不曾来看你,于是十年后你还是残忍的将我的头发剥掉,残忍的将我送进疯人院。姐姐,我是如此的爱你,你却如此的折磨我。"一些冰冷的液体落到我的头上,好像是下雨了,但我知道,那是妹妹在哭。

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不是因为我相信妹妹的鬼话,而是我感到了她在流泪。我无可奈何的说:"妹妹,不要哭,你到底要姐姐怎样呢?"

妹妹又发出那种我最怀念的轻笑了:"姐姐,如今我们都是厉鬼,撕碎这头该死的长发,从此,你再背着我好好做姐妹吧。以后如果有人在夜晚看到一对秃头美人,一个不停的奔跑,一个伏在她背上,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抓她已没有了的发髻,那就是我们。"

那一瞬间,她笑得很美很甜,宛如那多年前伏在我肩头休息的公主。

过了良久,我才冷笑了一声:"妹妹,我不会相信你的,我真的没有死,你当时却真的推了我一把。"话音未落,我已伸出尖尖的指甲,猛地插入刚刚愈合的头皮中,生生的将它们再度分离开去。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瞬时失去了重量,向地上飘落......

那一天夜晚,那个千鹤的诗人路过主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头乌亮的长发在半空中悬垂了片刻,就轻轻坠落在地上了,宛如整个天河都化作流星陨落于大地。

像流苏,也像喜幛。

而楼上和楼下都没有人。

<七宗罪之堕天翼>

如果你们可以飞跃大海,往南,再往南,就可以看到我的族人们在海边的白色沙地上生息繁衍。老人们舒展开硕大的羽翼,在阳光下闲谈,一面指点天空中修炼魔法的年轻一代,女孩们垂下纤细的翅膀,在海边轻轻梳理着,不时和身旁的女伴说笑几句,就羞红了脸。我们翼人族凭借强有力的羽翼和以之发出的风魔法,赶走了附近的狼族,占据了这里的天空、大地与海洋。

不过我的族人一向与世无争,不再开疆扩土,只驯顺于神,享受这些和平的生活。我们信奉长有十二对洁白羽翼的上帝和他的使者九头鸟,如果没有那个关于禁忌的可怕预言,我们还会在海天之际这么安详的生活百万年。

这个预言就流传在族中最尊贵的长老中间。据说是在遥远的古代,翼人族的先人们刚刚抛弃了原始诸神,得到上帝的眷顾之时,使者九头鸟降临祭坛之上,同时带来上帝的一个恩典。他问族长祈求什么。

族长看了看美丽富饶的家园和善良勇敢的族人,满意的说,他只想知道翼人族最终的禁忌。

使者回答道:在千万年以后,你们的族类将诞生一个婴儿,上帝将莅临此处,亲吻这个婴儿。那时,上帝的光芒将和婴儿一起照亮翼人族的上空。但是,这个婴儿,也将是翼人族之禁忌,他最终将毁灭一切。

族长听完后惊骇的祈求上帝的宽恕,九头鸟只回答,光明和黑暗都在这个婴儿手中,唯有他的选择能决定上帝的宽恕或是惩罚。使者临去之时描述了婴儿的样子:他将是一位--无翼天使。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无翼的天使始终没有降世。生活在和平中的族人们,渐渐淡忘了那个预言,只有长老们还经常提起,警告骄傲的青年,要时时祈求上帝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