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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59)

相思诧异地摇了摇头:“从阁主身上偷钥匙?没有人能够做到的。”

杨逸之道:“有。”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药丸:“这枚药唤做‘昧爽’,服下之后,便会昏睡一刻钟,人事不知。此药无色无味,且对身体并无害处。相思姑娘只需将这枚药置于阁主杯中,便有足够的时间将钥匙盗出来了。”

相思有些犹豫:“这……这……”

杨逸之轻轻叹息:“天下生灵正在涂炭,只有李舜臣才能助我打赢倭兵。阁主本来有此能力,却无心取胜。难道相思姑娘愿意让高丽人民继续受苦下去吗?”

这句话打动了相思,她此时虽然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但卓王孙并不想取胜,却让她时常感受到困扰。如果放走李舜臣,就能打赢倭兵。似乎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亏欠眼前这个男子实在太多了。好此生此生,都无法报答。若能在离开他之前,替他做一件事,也能稍稍安心一点。

她不再犹豫,接过了杨逸之手中的药丸。

在相思没有看到的瞬间,“杨逸之”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张扬,有飞扬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无双气概。

如果她看到,她就不会再相信,他是杨逸之。

“请相思姑娘将钥匙送往流花寺,我在那里等你。”

流花寺是一座很小的寺院,只有一位须眉全白的老和尚,独自守着暮鼓晨钟。经过战火的洗礼后,唯有的一点香火也已凋敝,几尊木制佛像油彩斑驳,金身不再。古寺藏于深山,本已极为幽静,一到入暮时分,更是寂静得怕人。大殿上只有一对红烛摇曳出微弱的光芒,映得佛像明灭不定,有些狰狞。

杨逸之就站在佛像面前。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像是一束月光,天下万物,都不能于他有半点沾染。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她披了一袭黑色的斗篷。随着她将斗篷揭开,一张如莲花般温婉的面容露了出来。

相思?杨逸之急忙迎了上去。

但他倏然止步。

黑色的斗篷之下,隐约透出淡绿色的衫子。“相思”脸上露出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忧伤。

他的身子一震,这绝非相思。

他猛然忆起,在碧蹄馆中,他遇到的那个“相思”。

那是平秀吉的万亿化身之一。

难道平秀吉已经潜入了平壤?这并不奇怪,因为在平秀吉如此奇特的忍术面前,平壤城根本挡不住他太久。

他紧紧凝视着她:“关白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我不是关白大众。”

“我是关白大人座下的影武者之一,秋山流云。”

这句话让杨逸之怔了怔。他听说过影武者,战国时期的大名们害怕敌人刺杀,都会找一些跟自己长得极像之人,长时间,使其无论神态还是相貌,举止,谈吐都与自己一模一样,使别人无法分辨。这些人会代替大名们出席一些危险的活动,甚或日常事务。一旦遇刺,他们便代替大名死亡,而真正的大名就会安全。

这就是影武者。

光荣背后的影斑。

影武者甄选的条件,必定是要与大名长得极为相似,但秋山流云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来,那位酷似自己之人,几乎与安倍晴明一模一样之人,十三岁的少年,赤眼火瞳之人,都是平秀吉的影武都了。但为什么这些人长得全都不一样呢?

秋山流云悠悠叹了口气:“这就是终级忍术--鬼藏的秘密:现世轮回。修成鬼藏的秀吉公拥有打破现世与常世的神秘力量,灵魂可以转移到别人身上,他的灵魂移到谁身上,谁就完全受他控制。灵魂转移的时间没有限制。唯一的缺点就是被转移的人必须要完全信仰他、舍弃自己才行。所以,秀吉公的影武者,号称千亿,其实只有五人。”

如此诡异的忍术简直闻所未闻。但以前经历的种种,却又让想逸之不得不相信。他知道秋山流云冒着危险潜入平壤城,找到自己,必然是有目的的,因此,他问道:“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呢?”

秋山流云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温柔:“记得碧蹄馆之外,你本可以杀死我,却又将我放掉了吗?”

杨逸之点了点头,只要她还保持着相思的相貌,他就无法伤害她。

秋山流云脸上泛起了一丝嫣红:“那时,我心底涌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我的心仿佛活了过来--它醒过来,只为感触到了二十年来仅有的温暖,就仿佛在梦中见到,家乡的后山上,山樱花开得漫山遍野……”

她的话语中有一丝迷惘。从小就成为影武者,她的人生便不由自主。自幼接受严酷的训练,和各种异术的改造。除了主君外,她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对于心底所看书的涟漪,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又是向往,又是害怕。

但她脸睥嫣红迅速被苍白吞没:“但当时,秀吉大人降临在我身上,我的心灵波动,全都被他察觉到了,你知道,影武者是不允许有自我的……”

完全信仰一个人,当然就要连一丝自我都不能存在。

秋山流云的话音中并没有伤感,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我没有用了。我的生命将在明天终结。”

杨逸之震了震。就因为她对他有一丝的动情,她就必须要死吗?他感到一阵负疚。虽然他在这件事中并没有任何错误,但他仍然感到歉意。

仿佛,是他害了她。

秋山流云的目光望向他,清澈而通透。

“我并不害怕,因为作为影武者,我们的命运就是有朝一日为主君而死。这是我的光荣。”

“但,在死之前,我只想你抱抱我。”

“可以吗?”

她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他,等他回答。仿佛这也是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没有半分污秽。那只是一个从未有过私密感情的少女,一直恭顺地仰望命运那阴沉冰泠的天空,却在偶然间,密不透风的阴云打开一丝,让她邂逅了第一缕阳光。

“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绝不是秀吉大人。”

“我是个完整的女人。”

她手一放,斗篷缠的带子松开,她里面的淡绿色的衫子并没有绑住,随着她的手拉开左右家衽,她的身体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在雨中打开。

第二十七章 红豆花开声婉转

申泣慌张张地向虚生白月宫奔去。

卓王孙正站在宫门外,看天上云卷云舒。申泣走近时,他并没有动。

申泣跪了下来了:“大人……”

他鬼鬼崇崇地压低了声音:“卑职发现,相思姑娘跟杨逸之正在流花寺中相会……”

他的身体倏然飞了起来,咽喉已被卓王孙扼在手中。

申泣吓得脸色苍白,尖声叫道:“大人!大人!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言啊!不信大人自己去看看!”

卓王孙凝视着他,目光中宛如藏着剑峰。良久,他手一抖,申泣摔倒在地上,就像是一摊泥一样。直到卓王孙走出去了很远,他才用力地唿出胸中憋住的那口气。

他吓了个半死。

当卓王孙的目光远远地穿过流花寺的窗棂时,正看到秋山流云轻轻解开衣衫。

他看到的,却是相思的侧容。烛光摇曳中,那宛如莲花的容颜,深深偎依在另一个男子胸前。

他的身体立即僵硬,有一种冰冷从心底深处攀爬而上,藤蔓般遍布全身。

在那叶小舟上,他与她说起的一切,还犹在耳边。那一刻,夕阳将整个小舟照得透亮,他抱着她,仿佛抱着透明的琉璃。

那一刻,他以为他完全看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的心也被照得透亮。他真心想补偿给她一个婚礼。

就在三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