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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2)(16)

字字句句,飒景生听得清楚。是以当贞娘以腹中修炼千年的元丹为他疗伤,他看到水晶一般璀璨的珠子,忽而泪流满面。他推开贞娘,他说我不值得你如此牺牲,我是不是许仙。

飒景生说:小青所讲的才是真相。

贞娘望着他,她说景生,我其实从未怀疑小青,并且我也相信你。

飒景生还想说什么,面部却忽然痉挛,痛苦万状的,蜷缩在地板上。灰尘都扬起来,在几丝阳光的照射下翩然起舞。

[十二]

飒景生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上师的诅咒,因我没能蹈循我的使命,我当面对你讲出了实情,我的骨血将会消亡,如身染巨毒,受折磨至死。

他说,贞娘,对不起。

贞娘抱着飒景生发颤的身体,手指抚过他硬朗的五官。景生,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直以为胭脂酒引领你进入的梦境,是你用法术捏造,使我上当的;但你却不知,后来我又偷偷地在你的饭菜中撒了酒,而那一次,我看到了你真正的前世。我终于明白法海为何会收纳你做他的弟子。他想要我们彼此相残,因为景生,你的确是相公的转世。

飒景生握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点点殷红。他吃吃地叫她,贞娘,贞娘。我的前世究竟是谁,难道真的对你如此重要?

贞娘哭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恍惚间飒景生看到面前的女子瞬即苍老了容颜,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妪。他的身子沉沉下坠,感到自己有如跌进无底的深渊。

[十三]

清盛祖三十七年,西湖畔。有女子歌于肆: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青衫布屐的男子闻此声,只觉得耳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由。抬眼望见客栈的帘子上,印着翠微二字,心中一动,只觉疼痛难当。正巧客栈内有青衣女子步出,望他一眼,眉头似被烟锁,缓不开。

男子上前作揖:看姑娘的神态,似是与我相识,姑娘能否告知,我是谁?

青衣女子淡眉一扫,径自走开去,剩男子立于萧萧烟雨中,望翠微二字,怔忡良久。

[十四]

那男子便是飒景生。贞娘到底还是不忍心他就此丧了命,于是将自己的元丹过入他体内。原本飒景生初初畏惧的,恰是那颗千年的元丹,他故意被小青打伤,也是希望贞娘以元丹相救于他。

世间的妖魔大抵如是,元丹若离开躯体,法力便难以施展。那样,飒景生便能无畏惧地收服蛇妖。但彼时的飒景生如了愿,不仅保全了性命,而贞娘亦丧尽了法力,衰老枯竭。

只是飒景生醒转,他的身边无遮无拦,他发现自己躺在茫茫的戈壁,周遭安静如地狱。他的记忆,也尽数消散。

是小青所为,亦是贞娘的意思,她说我即使不救他,我也活不过三年后的七夕。她拉着青衣女子的手,软弱的,疲乏的,她说小青,这是姐姐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删去他的记忆,他不应该再记得我。

终究还是情深如此。

1

往往独自蜷在天桥的栏杆下哭泣。她就像一个被大人遗弃的小孩。她看见竖着栏杆缝隙下面石麓远走的背影,从来没有觉得失去一个人会比她儿时跌进深深的坑洞还要痛。是剜心的。她的眼泪像逐渐闪现的星星一样晶莹。

拖着冗长的疲倦影子回到家里,往往一路上都在回想她与石麓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么那么快乐的爱情,却因为另一个女孩的介入,让童话成噩梦。石麓对往往说他变了心,他爱上那个女孩,一如当初他刚开始爱往往。

往往心上有恨,溃裂成带血的口子,火辣辣地疼。石麓说爱情就是这么现实,没有谁会爱谁一辈子。他说往往你要明白,要保重。

往往泪眼朦胧地开了电脑上网,有一个叫“普罗旺斯的花农”的男生来加她,刚好用的是和石麓一样的头像。往往又开始抽泣起来。

顾不得生疏,往往抓了他便是一阵狂乱的倾诉。他很耐心地听,偶尔给往往一些安慰的话。直到深夜一点。往往说累了,他才跟她说了声晚安,匆匆下线。

往往看着灰色的头像,她想她会不会耽误了他的什么事。这样想时,往往才发觉自己呼吸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是免不了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反复难以安眠。

以后的每天,往往都会在傍晚7点的时候看见“普罗旺斯的花农”准时上线。有的时候是他主动和往往交谈,有的时候是往往讲述自己一天的心情。渐渐,两人越发熟稔起来。

问及他的QQ名字的来历,他说他向往普罗旺斯薰衣草的田,他想知道连绵的紫色是怎样一种美。因为他是色弱,看什么都是灰色或者红色。他的愿望便注定成空。说得往往也跟着感伤。她说那你也可以看大片大片风一吹就起伏的浪,闻淡淡薰衣草的香。他回她微笑的符号。

彼时,石麓仍然是往往眼底眉尖的那一丝阴霾。她尽量避开。也惟有和“普罗旺斯的花农”聊天时,往往的烦恼才能稍稍退步,弯起眼睛笑得像天上的弦月。他们给对方推荐好听的歌曲,歌手不限男女,节奏不限快慢,开心伤心都两个人一起度过,像一株树上缠绕的双生花。

他说往往你复原得很快,我也替你高兴。往往说这都要谢谢你,我突然很想到你的城市来看你。

屏幕那边是长长久久的沉默。往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爱着一个叫她痛的男生的时候,她对另外一个来自虚拟世界的男生产生了一种情绪叫想念。就像不安分的种子要发芽,痒痒地咯吱她。

三天后他回了话,说你过来吧,我到车站接你,我穿红色的外衣,我会捧一束很大的三色堇,我叫木易。

往往一字不漏地记下来,草草收拾行装。25个小时的火车,她的头靠着车窗,眼睛一刻也没闭上。她又在呼啸而过的风景里将石麓想起,想念。觉得石麓离她那么遥远,脸色冰冷而决绝,她巴不得立刻就能见到“普罗旺斯的花农”。

见到那个叫木易的男生。

2

火车到站是在清晨六点,初夏的天空已经明晰可辨阳光的色泽。往往在众多接站的人当中一眼看见木易,因为他怀里那一大束黄白紫三色的花。

个子高高的木易,轮廓分明而眉目干净,笑起来有春风和煦的味道。他向往往伸出手极客套地说你好,往往轻浅笑开,她说怎么反倒生疏起来了。木易于是傻傻地笑。

上海是个不需要宣扬已然闻名遐迩的城市。往往看见华丽的大厦,交织的车流,人群行色匆匆,广告招牌像电影一样连绵。这一切,都与她曾拥有石麓的小城有着莫大的区别,她觉得有摆脱了那些纠缠过往的塌实。

床单洁白而玻璃明亮,防护栏上摆了花盆,有泥土的清香,站在窗口还能遥遥望见东方明珠电视塔。似乎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往往的笑纳。她湿着眼睛说木易谢谢你,实在找不到其它的话。木易说你要开心,你开心就好。他和往往,都是不善言辞的人。

后来木易带往往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夏天已经完全降临,他们的汗水像化掉的冰淇淋一样奔涌。往往很分明地找到了石麓离开后的第一场快乐。这个叫木易的男生,着实叫她感激了一把。

木易面对往往,总是有些腼腆。他低着头说话,目光的焦点就落在往往尖尖的下巴上。这与石麓是截然相反的。石麓无论何时都摆出自信甚至桀骜的笑容,叫往往一度沉迷。可惜他的桀骜,却成就了往往伤痕累累的初恋。往往想着这些,明媚的颜色又稍稍转了阴。

那天,往往和木易在星巴克,茶色的落地玻璃背后,她看见晴天烈日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往往疑心是自己花了眼,拼命拼命地眨巴眼睛,可她还是看见纯白短袖T恤的男生,在她面前的十字路口穿越。他的手,被一个看上去极卡哇伊的女孩挽着,亲密而恩爱。往往霎时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