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10)

可是今天,陈誉离开我的第七天,走上台,我开口,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惟有歌词在某一个瞬间像被唱进了骨子里,从未有过的忧伤溢出来,看吧台前面最靠左的位子,空空落落,像时光的隧道,挤进身体里溃不成军的裂痕。

那是陈誉常坐的位子。

然后门口进来一个人,极轻的步调,刚好走到那个位子上坐下。

竟然又是苏子言!

他抬头望我,黯淡的灯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直觉他依旧是初见时颓然的模样,如我一般,失去爱情,凋谢枯萎。

我是一个信缘的人,与生俱来的虔诚,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有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我和苏子言这么若即若离的三次偶遇,又算什么呢?

唱完之后我走到他身边微笑着跟他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坐了我以前最喜欢的位子。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我的突兀,继续喝着杯子里的伏特加,说:“是吗?可我好象没什么印象。”

“喝酒容易伤身子,还是喝咖啡吧,它能让你的心多少暖和一点。”说这句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想起上次在咖啡屋里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果然,他重新抬起头看我,眉头皱着,一脸酒精作祟的样子。

哦,原来是你。

接下来我们聊天,确切地说是我做他忠实的听众,点头,摇头,抿嘴,叹息。他说为什么我和一一不能在一起?我还能做什么?积聚的怨气,恨不得一次吐尽。这个时候在他身边的人,不在乎是否知心,只需要有足够的耐性,听他倾诉,茫茫人海,都成枉然。

酒精弥漫的屋子里,我掉进别人落了一地的心伤,希望渺茫。我没有说一句安慰他的话,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爱情的规则,陈誉的离开总让我以为自己无可逃避成为了一个失败者,哪里还有资格在别人面前大放厥词。除了沉默,无可奈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板过来跟我说:“梳然你还是没有听我的话,怎么一开口尽是那些悲伤的调子?”转身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天这么晚,你的朋友又喝醉了,早些回去吧。”老板一直都是个和善的人,看他深沉的背影,我忽然害怕若有一天离开这里,会舍不得这个一直纵容我的老人。

以前总在十二点,有轻柔的呼吸,有缠绵的体温,有温暖到极至的拥抱。而如今,只剩寂寞暗夜,汹涌悄无声息,绽放,破裂,重又死灰。我趴在窗沿,看星星褪去光泽,世界堕入夜空,沉沦如我杂乱的发丝。

而苏子言就躺在我的床上,狠狠地睡着,梦里有细微的呢喃,听不真切。风掀起窗帘的时候外面有光泻进屋子,我看见这个睡得像个孩子的男人模糊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尖瘦的下巴,眉宇间无可遮掩的书卷气。竟与陈誉有几分相似!

原来我们都醉了。

黯然地,我闭了眼。我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爱你。

陈誉。是真的。

真的别离开我。我一个人到不了天涯海角。

可是陈誉怎么能听到?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躺在阿曼身边,握着她纤细的手指,连睡梦里也给她无坚不摧的安全。而我们曾经缠绵到极至的双人床,如今躺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男人。

所谓物是人非,原来是如此凄凉的场景。

清晨醒来,苏子言摸着头皮和我说抱歉,一脸尴尬。

我说,你应该说谢谢合适一点,昨天晚上你醉得厉害,以至于我连你住哪里都没有办法问出来,只好把你带到我家了。

他笑了,那笑容我第一次见,却莫名觉得亲切。难道又是因为陈誉?我问自己。既然离开,又何必天意弄人,再出现一个男人去让我怀想陈誉的种种呢?

苏子言问我,介不介意一起吃早餐。我说好,不过要有一个蛋塔和一杯香浓的咖啡。

那天以后我和苏子言开始有一些往来,但彼此的生活依旧如常。仿佛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就这么彼此对着,望着,谁也溅不起对方心湖中那一抹涟漪。

周末的时候他偶尔去酒吧听我唱歌,喝不同的葡萄酒,仿佛要姹紫嫣红开遍。我和他打招呼,闲话几句。等我唱完准备回家的时候,苏子言已经不声不响离开。孤独地来寂寞地走,空荡荡的位子上不似有人存在过。陈誉和苏子言,冰原上空难以捉摸的极光,似有还无。

圣诞节那天酒吧的人比往常多了好几倍,老板让我今天不用唱歌,我还想开口说什么就看见苏子言拨开人群走过来。他问我,纪梳然,你今天能陪我过圣诞节吗?还有蛋塔和咖啡的。语气几乎霸道。

我看看老板和蔼的笑容,又望望苏子言,一脸无辜地点了头。

走出酒吧,苏子言跟我说他发现一家西餐厅的牛排很不错,而且可以欣赏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我当然没有反对。常有男子要来取悦我的时候,虚荣心便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而且苏子言带一脸兴致勃勃的微笑,低落的情绪能够调整至此,我也欣慰。

西餐厅在一幢大厦的顶层,我喜欢居高临下俯瞰城市的感觉,夜色流动,霓虹是唯一的焦点。和苏子言聊天,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切。我们在朦胧的灯光里对视,看彼此脸上的微笑,就好比风雪夜落魄的两个人依偎着取暖,浪漫且温馨。

之后苏子言开始关心我。世事往往突然。

他买我最喜欢的蛋塔和多士,陪我吃或看我吃,那么纵容我的贪婪。

吃完之后我看一眼厨房。没有天然气淡蓝的火焰,没有被煮得皮开肉绽的罗宋汤,没有我幸福顽皮的窃笑,也没有陈誉感激涕零的臂膀环绕。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咖啡和我还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一起带走?那多好。

他和时间一样,残酷无情。

逝者如斯。

而每当我感叹的时候,另一个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他又在想什么?我问自己,终于也忍不住问他。

和一一已成过去,得不到的就要放手。苏子言这样跟我说,仿佛不曾爱过痛过低糜过。

放手。放了陈誉的手,我的手又该放在哪里?

可是苏子言忽地拉起了我的手,放在他掌心,有温度传来。我张皇失措,怕维持下去我也会像冰一样融化。

然然,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等你这句话我已从枯萎到盛放只怕要再枯萎了。知道吗,你关心我和一一,说明你开始注意我。我一直在等你在乎,一直在等,从我频繁地去酒吧看你唱歌开始。

他做到了。他的沉默,带点颓然,是我心疼的理由。我没有说话。苏子言怎么会无所逃避地爱上我,难以考究。但我从来都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子,我害怕午夜梦醒,找不到要拥抱的灵魂。我冀望平淡中的绚烂,而不是光彩背后的默然。

更何况还是苏子言,一个费尽心思等我在乎的人。

所以我没有拒绝他,我说你要每天给我买蛋塔。

他说好,还有你最喜欢的曼特宁咖啡。满足地微笑。

我们像所有的恋人一样交往。蛋塔,咖啡,甚至更多,苏子言履行着他的诺言。找一个爱你的男人,起码衣食无忧,这不是我想要生活,但乐在其中。

夜里我****着身子趴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十指游移在我发间的暧昧,他说你的头发真美,像瀑布啊我的小妖精。小妖精,这称谓再熟悉不过,曾几何时,它存在于另一个睡在我身边的男人口中。

周末苏子言照例去酒吧听我唱歌。他总是坐在吧台最靠右的位子,以至于我总觉得是故意要和陈誉悖逆。我唱,白天的尽头是夜,他微笑。我唱,回忆的过程是泪,他仍然微笑。当我唱,你的过程是不是渐渐走远,眼神递向吧台最左边的位子时,看见陌生的脸孔,才想起原来是在右边的,原来是苏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