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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9)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放过你两次,三年以来我每天都在为了自己的渎职受着阴间最严酷的刑法。这样近,我才看见,他的手布满了一道道幽深的裂痕,像用斧砍又无法愈合,溃烂的疤贴着皮肤,形成沟壑似的曲线,凹凸不平。判官给我最后的机会,让我带你回去将功赎罪。

我不想亲手抓你,不想看你的梦碎裂在我手里。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忽然间恨极了自己,如果能早那么一点点告诉曲凉我愿意跟他回去,事情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可惜,迟一步就是沧海桑田。

对不起,曲凉,对不起。我抱着他,窒息得快要死去。我知道,鬼如果再死一次,就要消失于天地人三界之中,永不存在。所以无论我抱得多紧,曲凉终究会自我怀里烟消云散,我将永远失去他,失去我们之间生死相交的暧昧。

伊憔,我甘心情愿这么做,你的存在教我明白,不情愿的事永远不要委屈自己去做。我现在,何尝不是解脱。

曲凉,你告诉我,你如此为我,是因为爱吗?

曲凉笑了,很艰涩地笑,傻丫头,这个时候你还计较这个。

我摇头,曲凉,我从来没有爱或被爱的时候,但我知道商寂和惜然的生死相许就是爱,现在你为我而死,我们之间又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纠缠呢?

我跟你一样,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曲凉顿住了,很久,才说出四个字,教我从此生死不忘的四个字。我心疼你。之后他就从我的视线里淡然退出,走得不留一点痕迹。我的泪滴在地上,落了一个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当我的悲哀还没有苏醒,周围就出现了四个和曲凉有着相同装束的鬼差。我知道,他们要完成曲凉遗留的使命,只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再成为不了曲凉。

我看一眼不省人事的商寂,嫁衣在他怀里,散着柔柔的光。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我因着曲凉而穿上这件嫁衣,是否能成为一个不朽的传奇。

可惜曲凉,一切都太仓促了。我还来不及细想究竟是爱你不爱,就落单了。我并不想追究,既然那件绝世的霓裳,将永远不会属于我,那个能了结此生弥留的心愿的女子,也绝不是宋伊憔,我还能怎样。

能够肯定的,就是我将从此颠沛流离殊死相抗,有你这个心疼我的男人,用最昂贵的代价,保持我一心坚持的倔强,我怎能辜负你!

闭门五天,躲在有阴影的房间。

五天前陈誉捧着我的脸,说我们分手吧。我愕然。

长久以来,这个男人爱我,怜我,透心彻骨。可是阿曼的出现改变了我们恬淡的爱情。陈誉说阿曼就像琉璃,琉璃易碎,就像阿曼的爱,都那么无助。

然然,对不起,阿曼比你更需要我。这是陈誉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冷笑,却要一辈子叹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彼此好过。陈誉已经不爱我了,早不爱了。可我还是这么冥顽地,在残有他气息的房间里幻想他依然爱我的模样,为他的离开,醉生梦死。我们都太天真,走到尽头还不肯罢休,自欺欺人。

现在,我坐在一家咖啡屋的角落,靠窗,捧着一杯不加糖的咖啡,那苦味一直流进心底,但好歹我都乐意。从窗户往外面看,街道上有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表情各异。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想,他们是不是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呢?比如工作或者爱情。

然后我就从咖啡的热气里看到了苏子言,略长的头发,宽大的衣衫,站在对街的速食店门口。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或者从哪里来,只是无意间瞥见,瞥见他干净的脸上一层阴霾。本来我觉得这样时髦的装扮,应该是属于一个有着冷漠或者傲然眼神的男子,甚至还那么一点点的愤世嫉俗。可是那个苏子言偏偏一脸沮丧,还被我窥视得一清二楚。我觉得他的眼神在不断流露一些细节,比如难过或者心伤。

瞬息沉默。

我后悔为什么当初陈誉离开的时候我不能脆弱一点悲哀一点,而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他决绝的背影,面无表情。如果可以把眉头皱了把眼泪流了,也许那些回忆连同我一心一意的爱情就从此被埋葬。可现在,我跌进一种感觉,变得恍惚,且迷惘。

原来,流露也是好的。

苏子言的手抓着一个女子的胳膊,那女子杏眼桃腮,很尖锐的模样,最扎眼的还是她一头如瀑布般的黑发,袅袅娜娜垂下来,一直到背心。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一刻世界很安静,只觉得街道上的嘈杂都与他们无关。

我看见男人微蹙的眉女子紧咬的唇,似乎有谁想放弃什么而谁又在挽留什么。但对这样纠缠的男人我素来有些鄙夷,觉得倘男人对爱情还不及女人的豁达,那必定太过优柔寡断。

觉得无趣,便不再看他们。只是怔怔盯着咖啡里腾起的烟丝出神。可惜那白烟缭缭绕绕,还是纠缠。难道这世上就不能没有纠缠?我叹息。

再抬头的时候苏子言已经坐到了我对面的餐桌前,一语不发,刚才身边那个女孩也不知所踪。我没有看到最终分别的那一刻是否悲壮,只是忽然错觉,世界最遥远的角落,有只风筝断了线,渐渐飞离地平线,渐渐消失不见。

可是,一切与我何干。

苏子言一直埋头,沉默,沉默得以至于连那个闲得发慌的侍应生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看他这样被冷落无人问津,我竟然产生一丝怜悯。

“服务生,”我向着柜台打一手势:“请你帮对面那位先生拿一杯咖啡好吗?”

那服务生一脸为难的样子望了望柜台里不问世事的老板,动作很是迟疑。

苏子言听见我的话,看我,很长很长的一眼,又转头看看窗,城市清晰如画。我想他肯定知道我见证了他从失意到孤独的过程,通常这样的情形他接下来应该表示出尴尬,可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我什么也不想喝。”又垂头。

这个不识抬举的男人!我在心里骂着。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回头了,在离开咖啡屋的最后一刻,对他说,喝点咖啡暖暖胃,心也不会那么冷的。

第二次看见苏子言,还是在那间咖啡屋,还是感叹世界真渺小。

我路过,看见苏子言像被人扔粽子一样,从咖啡屋里头跌跌撞撞地落出来,坐在地上。也不管周围行人异样的眼光,他就这么咬牙切齿地爬起来站着,听那中年发福的老板念咒语似的呵斥他:“苏子言,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我滚,以后别再缠着我妹妹。”

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这个男子姓苏,名子言,有琼瑶小说男主角的味道。

苏子言很颓丧,我终于明白他原来是和这老板认识的,且这老板对他很恶劣,便难怪那天那个服务生一脸为难了。

行人都没有做太久的停留,胖老板也不再搭理他,苏子言在街边站着,失魂落魄。背景浮华,落寞更加,我看到一种伤痛,像焰火灼得人眼花,又像爱情其毒无比,沸腾着,弥漫着,腐得人心已经溃烂,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甘之如饴。

走过咖啡屋,我不禁回头,苏子言还是苏子言,漠然隐忍,那么束手无策。沉默的背后不知道有怎样的倔强。

等我走到工作的酒吧,依旧是很迟了,霓虹灯暗下来人头攒动。

老板似乎很早便在那里,他走过来叫住我,说:“梳然,你可不可以唱得再热烈些,能不能不温柔?”

我笑,点头,意思是我会尝试。我是一个温柔且迁就的女子。来到酒吧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执迷地唱,偏好一身华服在低调的灯光下旖旎的模样。我喜欢自己写词,爱或者分开,仿佛老生常谈。唱歌的时候总觉得木地板与酒精产生了一种时光腐烂的味道,那味道与我的声音纠结,虚无飘渺。迷恋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