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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33)

“为我?”良安傻了眼,他开始有点明白,一激动,抓着彩蝶的胳膊,使劲问,“你说,你跟那些男人……你是为了给我筹银子?”

彩蝶别过头去。

良安松开她,抬手便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眼睛也烧红了。

“都是我甘心情愿的,与你无关。”彩蝶开始抽泣。良安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彩蝶,跟我一起,我带你逃出这鬼地方。”

那是彩蝶爱了以后,最华丽的时刻。

她含泪点了头。

良安在短短的三个月内,经受了太多的变故,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在深夜清冷的街道上,游魂一般走着。伤口的血没有止住,流到了锁骨。

都不及良安的心那么疼。

恍惚间,良安看到宝月,穿着黑色的衣裳,浓雾中向他靠近,他想出声叫她的名字,手一抬,整个身子都沉沉地坠下去。

苏醒后,发现自己置身女子的闺房,床单与帐幔都是暧昧的桃红。

良安试探着问靠在窗口背对他的女子,“宝月,是你吗?”女子转过脸,满面泪痕。

“是的,是我,安哥哥。”

良安心头一酸,也跟着宝月哭了起来。心绪错综复杂,就算埋了太多的疑问,一时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宝月过来扶他,柔声问,“安哥哥,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么?”

良安摇头,“你不好,我怎么能好。”

宝月望着他,两个人的脸上都湿漉漉的挂着泪,窗外的风吹进来,一阵彻骨寒凉。宝月拨开头发,扎进了良安的怀里,听他问,“你恨我么?”

宝月吻着良安,“不恨。不恨。尽是想念了,哪里还顾得上恨你。”

良辰美景,断壁残垣。

那一夜之后,宝月不再见良安,她吩咐了风月楼的人,他若再来,你们只管打发他走便是,但也不要为难于他。

良安被冷水兜头浇下来,不清楚宝月心中所想,但知道她必定有难言的苦楚,伤痛至极。他便在锦官城懒散地耗着,三魂不见了七魄,衣衫褴褛,被人当作乞丐一样鄙弃。

直到来年的上元节。

良安第一次看见放河灯的情形,迷蒙的烛光里,赫然映出彩蝶的脸。良安心头一惊,后退开,踩了别人的脚,回身低头道歉,对方却吃吃地唤了他一声,“良安。”

真的是彩蝶。

她没有死。

而且完好。

她滚下山的时候被树杈挂住了,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她知道良安一定会来锦官城,她便也追随而来。

良安见了彩蝶,心头的委屈一下子软下来,那么大的一个人,搂着彩蝶哭得声音嘶哑。彩蝶便也明白,在良安的心里,到底还是宝月占了大片的领地。她安慰他,“你应该振作起来,想法子替宝月赎身。”

一句话点醒了浑噩的良安,“你说得对,我应该早一点想到,早一点去做的,彩蝶,你如此待我,我却只能辜负你,但愿来生,你能给我一个偿还的机会。”

彩蝶想笑,脸却僵了。

四.

一季尚未过完,风月楼的老板因为得罪权贵,吃了官司,连累一众姑娘都被锁进了县衙大牢。

良安跟彩蝶也是事后方才知晓。他们还听说,那些妓女当中,有一个大着肚子的,便是曾经小有名气的香宝月。

良安如遭雷击。

他想去探望宝月,看看有什么法子救她,更想当面问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跟自己有关。可是他没有足够的疏通的银两,差役们连大牢的门也不让他靠近。

良安焦头烂额的,食不下,坐不稳,彩蝶开解他,“官府不过就是想趁机捞点银子,那些姑娘们,谁没有几个相好的,听说前些天牢里放了几个,便是有人替她们给了消灾钱。”

良安不是不知道。可他身无长物,白手起家谈何容易。况且宝月这情形,已是迫在眉睫。

彩蝶见良安这么焦虑,心中更是难过,辗转几天,脑子里充溢的,也都是良安消瘦的模样。

爱情之险,她始料未及,她终于还是决定重施故伎,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最大的委屈莫过于此,原来一个鸿良安,就此让她渺小得丢弃了自己。

可是县官却不知足,非得要纳了彩蝶做小妾,才肯私底下放了宝月。

彩蝶一点头,泪水也越了界,从眼角,一直淌到尖瘦的下巴。

都说女子下巴太尖,命不好。

宝月从县衙大牢出来的那天,良安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宝月犹豫。良安再问,孩子是否姓鸿。宝月搓着衣角,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良安一激动,将她揽在怀里,指天发誓,这一次,再不会辜负她。

那一天,也是知县大人纳彩蝶为妾的日子。宝月在良安的怀里,一直哭,哭她如何像母亲一样,被男人始乱终弃,堕入风尘。彩蝶却在她的新房里,一直笑,笑她的痴狂,与这人生的造化是如何作弄了她一场。

后来良安给宝月炖了一碗安胎的药,她喝下,渐渐睡着了。外面夜色凄迷,大街上还残有喧闹的气息。

哦,是了,良安想,知县大人今天又娶小妾了,他的小妾,少说也有七八个了吧。

可是,彩蝶去哪里了呢,好几天没有见她了。

良安怅然地叹了一声。

合卺酒下肚,软帐幔,解罗裳,他都是不知道的。

知道的时候,良安在药铺门口。他手里拿着十三太保。彩蝶从对面的酒楼出来,下人掀开轿帘,道,“九夫人请上轿。”

到底还是贪慕虚荣的女子,良安轻蔑地想,心里有一阵悸痛。

面无表情地走回住的地方,宝月却问,“安哥哥,你怎么哭了?”良安用手在脸上揩了一下,笑着说,“是呀,我怎么哭了呢……”

两腿一软,瘫坐下来。

他知道,他有那么多的疑惑和不甘心,是一定要找彩蝶当面问个清楚的。

于是,次日清早,良安在知县府邸外面的一棵大榕树背后躲着,躲了一天,也没有看到彩蝶从门里出来。第二天,仍是荒废。第三天良安试着旁敲侧击,才晓得九夫人去了城外的寺庙礼佛,要在那里斋戒半月。

良安也去了。

彩蝶一袭素衣在香樟树下站着,看见良安,愁容都收敛起来。她是不想让良安知道当中隐情的。良安却也不傻,劈头便问,“你这样做,是为了我跟宝月?”彩蝶讪笑,“为的是这绫罗绸缎珍馐佳肴,苦日子我已经过怕了。”

良安不相信,抓着彩蝶的手,说,“我带你走,离开这鬼地方。”

彩蝶狠狠拂开他,“宝月怎么办!除非你告诉我,你爱的人是我,不是她。”

良安的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管家从前门进来,看见良安,喝了一声,“哪里来的酸秀才,打扰我家夫人清修。”良安望着彩蝶,愤怒的,仓皇的,悲凉的,眼神复杂,望得她春山一般的眉黛,倏忽老了几个年华。她背转身,垂下头去,“管家,送客。”

良安不再多言,只说,“你要好好保重。”

就是这样一句话,多嘴的管家告诉了知县,说,“这两个人在院子里眉来眼去的,好象生离死别那样缠绵,说不定有些不可告人的事。”

坏心眼的知县害怕彩蝶给自己蒙羞,派人私底下调查良安,结果,连他都知道彩蝶主动投怀送抱是为了这个男子,而良安,却始终忘不掉彩蝶那些冷漠的决绝的话,他变得很唠叨,在宝月的面前,时常都说彩蝶怎样,彩蝶怎样,语气是愤懑的,眼神却是悲戚的。

宝月看出了端倪,收拾包袱,在一个微雨的清晨,留下一封道别的书信,一个人出了锦官城。

良安的心里,混乱不堪。他想去追宝月,却在门口听到两个叫花子的谈话,他们说,知县大人新娶进门的那位九夫人突发恶疾,命不久矣。良安只觉得天昏地暗,什么也顾不得了,跌跌撞撞跑去知县府,去了,才知道是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