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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32)

善待宝月。

小姨边说边哭,末了,狠狠地咒一句,你爹他不得好死。

宝月惨淡地笑,“他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爹。”

那个时候,宝月心里一烦躁,就会去山后面的水潭。一汪绿幽幽的池水,边上长满野草,岩石堆成山。有一天宝月在水潭边坐了很久,良安来找她,她破口便问,“你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良安愣住,吞吐了半天,挤出一个字,“爱。”

宝月并未大喜,又问他,“那你会不会像我爹那样,遇到更好的女子,忽然就不要我了?”

这句话问得良安心疼,走上去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后颈窝,“不会,不会,我鸿良安此生,只爱香宝月。”

“那么,带我离开云顶寨,可好?”

良安一怔,手便松开,退两步,连连说,“不能。不能。”

“难道,你就任由我在这里,被他们嘲笑至死。”

良安无言应对。他从小便受到严厉的管教,封建礼数,家庭等级,诸如此类的观念已经成了他做人的准则,他一点也没有反抗悖逆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这样就很好,很应该,他还要接管鸿家的大小事务,他是长子,后辈之中,没有谁比他对于鸿家更为重要。宝月不一样,她在一种折磨的压抑的环境长大,她渴望离开,连呼吸山里的湿气也觉得胸闷。

所以,她开始埋怨他,而他则更多惧怕。他想,宝月要的,他可能这辈子也给不了。而事实上鸿家的人也的确是警告过他,跟香宝月那个耻辱的孩子别靠得太近,只是他还沉迷着,不愿警醒,宝月这么说,他才知道不得不正视这段情感,其间太多的障碍,或许,根本冲不破。

良安躲着宝月,意志渐渐消沉。这个时候,他遇到彩蝶。妖娆的风情万种的女子。他在她的小酒馆买醉,听她摇着铃铛唱小曲,甚至是宝月找过来,他也态度冷淡,对她呼呼喝喝,说一些适可而止的难听的话。最过分的一次,良安知道宝月在门外面偷听他与彩蝶的谈话,他于是一把将彩蝶推倒在床上,疯狂地索吻。女子欢愉的笑声和唇齿间的呻吟刺破了宝月的耳膜,她失魂落魄离开,一路上念叨着,鸿良安,怎么会是这样。

而良安看着窗外的影子由大到小直至消失,便像卸了所有的力气,瘫倒下来。彩蝶周身凌乱的睡在他身边,别过头,就看见他僵硬的侧脸。她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以为,我当真只是与你逢场作戏?”

良安怔忡。

果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后来,宝月便嫁了山外面的一户人家。仇家原本不主张与外头联姻,但看在是宝月,觉得她嫁出去也是好的,留在这里,没人愿意娶她,连累整个仇家都被人暗地里嘲笑。那外姓男子本是进山访友,住了几日,对宝月频频示好,宝月亦是,对他欲拒还迎。到上轿的那一刻,宝月对良安,也是充满怨念。她哭,众人只道跟平常的女子一样,舍不得娘家,她却是想,这一场泪,洗掉的是一段旧情,和一个薄情的男子。

从此,侯门似海,萧郎陌路。

二.

宝月初嫁,良安在彩蝶的小酒馆买醉更甚。彩蝶对他,忽冷忽热,有时会埋怨,哪里不好喝,偏到我这里来,但良安真的不来了,她又挂念。

常对着镜子喟叹,爱比恨多一点,就是爱占了上风。

一来二往,由初初的逢场作戏,终于深陷进去。彩蝶也是刚烈的女子,一旦爱了,如同落地生根,她对良安说明心意之时,收敛了她的妖娆的风尘的表情,满眼都是笃定和期待。良安却怔忡半晌,虚弱地回应,抱歉,无能为力。

一次这样,两次也是这样,说得多了,彩蝶有些倦。

上元节那天,很多年轻的男女到溪边放竹叶船,因为云顶山上只有这么一条狭窄的水流,山势又险峻,类似河灯这样的物件是飘不出一丈便会熄灭的,惟有凭借简陋的竹叶船,许一段缠绵的心愿,望上天垂怜。

那一次,良安看见彩蝶,双手合十许了愿,船碰到水面的时候,眼泪也掉进去。

良安有些震惊。彩蝶那样终日对着食客卖弄风骚的女子,即使遭到自己多番拒绝,也只是愤怒,或者苦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流眼泪,湿嗒嗒的,晕染了睫毛,神情那样荒芜。良安有瞬间的心痛。他走过去,彩蝶转身的时候,与他撞了满怀。

两个人话语也不多,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彩蝶问良安,要去哪里。良安说不知道。

“就这样一直走,会不会,就走出云顶寨了。”彩蝶幽幽地念叨。

良安诧异,“你想离开?”

彩蝶苦笑,“不是我想,是你想,你的心想。从宝月出嫁的那一天起,你的心,也随着她走了。”

良安摇头,“我要背负的太多。”言下之意,他力不从心。

“真的那么爱她,为何不敢抛开。”

良安望着彩蝶,眸子里瞬间的光亮一点一点又黯了下去,然后抬头,满眼的苍茫群山,如同盛宴过后狼藉的杯盘,“云顶寨,的确是一个消磨人的意志,困人老死的地方。也许她是对的,走出去是对的。”

“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了么?所以你怕。”良安答非所问,彩蝶也问非所答,两个人,面对着面,却都在自说自话。

“可是,要走出去,谈何容易,莫说是家里的负担,长辈们甚至防着这么一天,对我看管很严,连月钱都只有八分,有用处的时候可以到帐房取,但一定要列出名目来。”

“她那种遭人非议的女子,你都能勇敢地去爱,可是为什么又要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才缴械投降,白白地撕杀一场。”

“我家中有万贯钱,我却和乞丐相差不远。”

“如果有足够的盘缠,你会考虑逃出云顶么?”她终于接上他的话。

“你为何要鼓励我?即使离开了,我要追寻的也是另外的女子。”他也终于接上了她的话。

“佛家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取蕴、求不得,我以为最苦的苦,便是这,求不得。”彩蝶炽烈的裸裎的目光再次逼退了良安,他像害羞的女子,垂下头去,又听彩蝶幽幽地说,“我只是怕,你一辈子都解不开这心结,怕你不快乐。”

也是第一次,良安觉得面前这女子纯净如婴孩。

只是,良安的感动,刚刚浮了一丝上水面,却在某个艳阳的午后,在彩蝶的酒馆,发现别的男人从她的房间推门出来,而彩蝶,衣衫凌乱的,曲膝缩在床头,从门缝里看见他的时候,她挑衅地冲他笑,花枝乱颤。

良安觉得恶心,甩手而去。接连半月,没有踏入酒馆半步。

云顶寨里,关于彩蝶的传言是早已有之。她那样风骚的女子,经营一家酒馆,免不了抛头露面,间或还有食客对她轻薄,她也都一一忍下来,于是有人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举一反三,添油加醋,说她是不正经的女子,这谣言一传开便没有遏止得住,都说,一个女子能将一家酒馆经营下去,必定是要靠一些卑劣的手段的。

良安没有太理会,只是当他亲眼目睹了,再想想彩蝶往日对他的那些深情告白,他只觉得自己似是被愚弄了,愤怒得摔掉了几个青瓷的花樽。

这压抑的云顶寨,每个人的面目,在良安的眼里,越发扭曲。他终于开始在暗地里做一些事,策划一次逃亡,就算逃不掉,或者终于还是返回来,良安想,那样起码可以得到更多的体验,或者理清楚一些烦乱的线。

良安的筹备,进行了大约一半,彩蝶来找他,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子。起初,良安不受,冷冷地拨开她,道,“你这么辛苦才挣回来,我无福消受。”

彩蝶讪笑,“既然是这么辛苦为你挣回来的,你更要好好保管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