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31)

洛徽语终于死了,我捧着他依旧那么精致的五官,轻轻地吻下去。然后,用小刀割破了他的手腕,像吮吸自己生生不息的爱情,饮着自己心爱男人的血。虽然这过程有些丑陋,但我乐在其中。

凌晨的时候月亮已经隐没,夜黑得纤尘不染。我擦干嘴角的血迹,依旧用那把小刀,割开了我雪白的手腕。暗红色,一滴一滴,流进徽宇没有完全闭合的嘴。

我以为我就这样睡过去,等待洛徽语挑起我的红盖头,与子偕老。可我发现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顺利。

地府是一个不需要灯火也明明如白昼的地方,只是永远也没有温度,极寒极冰。洛徽语在我旁边,陆蔓紫就在我们对面。

“徽宇哥哥,林小姐,好久不见。”她的表情,好象笃定我们要来。

“你们不用说话,我会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陆蔓紫左手的衣袖一挥,整个人就模糊起来,愈发飘渺。可就是在这模糊与飘渺之间,我认出了这个影象。我后悔了。

“徽宇哥哥,其实我是一个妖精,一直都是,本来我可以很快乐地住在山林里。可是七百年前你出现了,以一个落魄书生的身份误闯进我们的山里。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所以我不惜离开我的族人来到尘世间找你,追随你,可是无论是哪一世,无论你是渔夫还是农民,我都只能看着你和另外的女子成亲。你眼里从来就容不下我半点影子。直到,一年前我遇见了妖精国度里法力最高但也是最邪恶的前辈,他告诉我,你和林絮依的缘分是千世修来,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除非你们有一方能亲手以鲜血洗断天定的姻缘线。”

“你做到了。”洛徽语轻声说,我看见他的眼角瞟了我一眼,我低下头不敢触碰他那样责备的眼光。

“是的我做到了,徽宇哥哥,她很爱你。所以我略施小计,让她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死了,再把我们的身份调换,等她一步步走进我编制的圈套,慢慢崩溃。”

这一刻,我知道,我亲手毁去了自己注定相遇的爱情。洛徽语,无论与我有怎样的瓜葛,是再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女人了。我怔怔地往前走去,因为我看见,陆蔓紫身后,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一个永远舀不干的罐子。

陆蔓紫伸手拦住了我。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要做什么?”我无力和她争吵,只是轻描淡写地问。

陆蔓紫笑了,是得意也有失落:“你难道不想亲口听徽语哥哥说,他爱的,究竟是你还是我吗?”

“你赢了。”我冷笑:“这些日子以来他叨念的,是陆蔓紫而非我林絮依。”话虽这样说,可我仍然希望,如她所言,我与洛徽语是缘分天定,希望洛徽语也同我这些日子的经历一样,全是幻觉。

陆蔓紫的戾气在这个时候弱了下来,难以想象她这么疯狂的女子,也有叹息的时候:“如果我告诉你,他只是被我迷了心智,其实他真是向着你的呢?”

“那又怎样?”是啊,那又怎样。这答案令我一生牵肠,可现在,我不但死了,还杀了我最爱的男人,看他那样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悔意,歉意,爱意,就足以窒息了我,哪里还有力气去分辨。

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洛徽语一眼,我以为的最后一眼。然后孟婆把一碗汤递给了我,暖暖的,苦涩的味道之后,嘴里荡起一丝甘甜。这味道还在齿间没有散去,就听见洛徽语终于喊我的名字了。絮依。

“你肯叫我,就好了。”我淡淡叹了一口气,仿佛沧桑阅尽的疲惫。

洛徽语走上桥来,站在我面前,又怅然地回头望了望陆蔓紫:“她说得没错,无论我迷糊了多久,现在,我都是清醒无比的。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的优柔寡断,也不会是今天这样。”

我笑了,好久没有如此舒心地笑,眼里出现莹莹泪光:“只要你终于让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这场生死,倒也圆满了。”

洛徽语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就像当初捧着他阴差阳错的新娘:“这感觉,好熟悉,我早该想到,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是你,絮依。”

我颔首:“我们都要远行了。”

“是的,远行。你保重。”最后一次,我终于又遭遇了初见时洛徽语那不容我忘记的微笑。

我转身,揣着他的气息,慢慢走向桥的尽头。背影,想必艳极一时。我不知道这样的临别会让陆蔓紫做何感想,也无心知道。只要,一出戏的结尾,我们终究能真实地拥有了对方,再无阻隔再无误会。

来生,亿万次的轰轰烈烈,谁还会记得,谁是谁的前尘过往。

花轿抬出了云顶寨。

蜿蜒的石级,落满新鲜的杜鹃花。

鸿良安躲在牌坊后面,阴影覆盖了他的脸。他的脸上有泪,比云顶的高山流水还要冰凉。他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句抱歉,在心头萦绕了千万遍,怎样澎湃,都止于舌尖。

有一句诗说得好,早知如何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

良安是鸿家的长子,鸿家是云顶寨的话事主,云顶寨是西南边陲一个封闭的场镇,云顶寨的人,几乎,生于此,葬于此,不曾离开过。

除了鸿家,仇家亦是寨里的大户。

两家人各自有着森严的等级和家规,一旦触犯了,说什么血浓于水都是枉然。

二十年前,良安只有七岁,他听说仇家的三女儿弄玉回来了,便跟着寨里的人像赶场一样挤到路口的牌坊下面看热闹。仇弄玉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眼窝深陷进去,衣裳也是褴褛的。多少人看她,对她指指点点,她都垂着头,下巴几乎碰到胸口。然后仇家的长辈们都来了,将弄玉堵在牌坊底下,弄玉便跪下去,磕头,求父亲和叔伯们看在孩子的份上,重新接纳她。这个时候良安才发现弄玉怀里抱着的,蓝色碎花的襁褓,露出婴儿莲藕般脆嫩的小手臂。

仿佛只是一朝和一夕,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婴,便到了出嫁的年龄。而她的母亲,在确定了仇家的人是真的会善待这孩子以后,悬梁自尽,用性命赎回了被她典当的仇家的尊严。但这并没有阻止小女婴成为云顶寨的笑柄,背地里,他们都说她是没爹的野孩子,有娘生没娘养,说她的母亲弄玉跟人私奔后被弃,然后以此告戒自家的女儿,千万不要勾搭上外面那些口花心花的臭男人。

小女婴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自卑,怯懦,孤僻,寡言少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叫香宝月,我娘是仇弄玉。八岁那年她跟良安熟络起来,这位大少爷脾气温和秉性纯良,一点不嫌弃她。她便问他,“安哥哥,你对宝月这么好是为什么?”

良安说,“我将你当成自家的亲人一样。”

“什么亲人?”

“妹妹,好么?”

宝月想了想,摇头,“哥哥跟妹妹是不能永远在一起的,还要争家产分家产,伤感情得很。”

“那是什么呢,难道你想做鸿家的小媳妇?”

宝月又急又羞,红着脸,追着良安要揪他的辫子。这青黄不接的年岁太过美好,以至于,到哪里都是念念不忘。

宝月十七岁那年,从小姨口里听说了母亲的故事。她的母亲仇弄玉,爱上外来的男子香萧使,可仇家早将她许配给当时鸿家的二少爷,萧使劝服了她,跟他私逃,她以为外面的世界多美好,以为萧使给的承诺就像云顶山一样牢靠,谁知道,这美好扰了他的心,这承诺他也守不住,他就跟陈世美一样忘恩负义,对她始乱终弃,彼时她怀着孩子,绝望之际惟一可以投靠的,只有被她背叛和抹黑了的家,她千辛万苦离开那封闭落后的地方,却为了孩子,忍辱负重地回来,可还是没顶受住旁人的奚落跟指责,悬了梁,留下一封只有四个字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