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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30)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回家?”

“我这就回去。”

“蔓紫今天去找你了?”他问我。

我望着他,忽然间极怨恨地说:“你既然知道,也任凭她那样无理取闹?”

“对不起,我会告诉蔓紫,不会有下次了。”

“怎么告诉?你若再和她提,岂不此地无银?”

他无言以对。

“请你以后不要来看戏,更不要接近我,好吗?”我的语气,有哀求,更多嘲讽。

他依旧无言。

我转身要走,他也不拦我,空气在那一刻沉闷得要令人发疯。

走了两步我忽然停下,很平静地,问:“你为什么每天都来听戏?”

“我……”他有些迟疑,久久没有说第二个字。我抱着心死的错觉,继续走。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在背后喊我:“絮依,絮依。”我停下,也不转身看他:“还有什么吗?

”我的语气有些冷,还有些麻木,和跌进深谷的失落,不知道为什么。

“我第一次听你唱戏,就知道你是和我一样的。我说我宁愿做一个和你一样的戏子,是因为想湮没我们之间身份的疏离。”

他终究还是又沉默下去。这句话也许就是他的底线,戏如果能够继续,说不定会有感人肺腑的对白。可我们修炼了这么久,一切,仍在那千回百转的夜晚,灰飞烟灭。世间所有,能善始善终的,永远不是爱情。太脆弱,就往往一拍两散。

4

第二年春天,上海和我都很平常。洛徽语没有再来听戏,我常在寂寞的时候,想这个曾经宣称自己寂寞的男人,想他在寂寞的背后,能给我怎样的温柔。

但我仍然觉得可笑,洛徽语从来就没有对我流露半点爱意,只有暧昧,在我的记忆中大片留空。我又凭什么去挂念去猜忌去责备,去由爱生怨呢。

春末的时候洛徽语和陆蔓紫的婚事变得街知巷闻,墨轩斋也在那个时候改成了一家当铺,换了主人。除了福苑,除了那三声意外的掌声,洛徽语留给我的,已经所剩无几。

我有些恍惚,悲也不是喜也不是。还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样一件喜庆的事情,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那场意外叫车祸,死的时候我有不断流血的双腿,就这样渐渐失去知觉。

但我仍然有意识,几天,或者几个小时以后,我鹤立鸡群,脱离了凡尘。主人告诉我,我没有死,永远不会死,我从此是妖精。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她:“你是谁,为什么我要是妖精,为什么我不可以死?”

她用带笑的语气跟我说:“你叫我主人吧。”除了从声音判断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可这些在我忽然的死亡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没有预兆地离开,连洛徽语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我都没来得及问个清楚。

主人看我沉默,又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记住,你是妖精,妖精可以做常人无法做的事。别担心,我会帮你。”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周围的一切就起了海枯石烂的变化。

5

“少奶奶,少爷来了。”丫鬟打着团扇,在我耳边低语。惊疑未定,我此刻已是临一池清风,荷叶渐绿,到了快要怒放的年岁了。

我转头看丫鬟泛红的脸,迟疑着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丫鬟掩嘴轻轻笑了:“在这儿除了您,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少奶奶?”

我的糊涂里更添了七分不安。接着,远处的人已经走近我身边,他喊,蔓紫,蔓紫。我看见,去年冬天,我最眷恋的颜,就这样掩饰不住地露在我的面前。

“洛徽语?洛少爷?”我悬着的心差点没有从半空掉下来摔死。

“怎么还叫我洛少爷?蔓紫,你难道忘了,咱们已经成亲。”

蔓紫?成亲?我的脑袋顿了一下,想起我成妖精之前街知巷闻的伤,有一段日子了,这段日子足以让陆蔓紫与他洛徽语比翼连理。可我又怎么会在这里?洛徽语口口声声的蔓紫,怎会是我林絮依,听着,看着?

这个疑问让我忽然间冒了一身冷汗,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推开洛徽语,跑到最靠近池子的地方。我要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天!

着了她一身衣裳,披了她一头卷发,连容颜,也是陆蔓紫冷眉凤眼的模样。原来主人的策划,竟是如此冒险,动魄惊心。一场生死,就让我摇身一变成了别的女人!

洛徽语风风火火地过来拉了我的手,压根没有想到我只是赝品:“蔓紫,别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我甩开他的手,凄然地笑:“你爱我吗?爱吗?”

这样也好,林絮依不再是林絮依,也不再需要冷傲的矜持去保守一个渴望已久的秘密。只是,洛徽语,他要给我一个怎样的回答?那几个字,消受的是陆蔓紫的身,还是林絮依的魂?

“傻丫头,不爱你,娶你做什么?”洛徽语笑起来,诚恳的样子真让我恨不得掏心挖肺地去抱歉自己的多疑。可我怎么会忘,我已是陆蔓紫。

“你爱蔓紫?那林絮依呢?那个可悲的戏子,算什么?你与她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半点情义?”

洛徽语的表情在我这句话之后停顿了,有那么片刻,然后他说“还提她做什么,她不是死了么?”

“死了我也要知道!”我提高了嗓门,眼里有不知名的火焰在烧。

洛徽语许是被我逼得无处可逃,才有了接下来那段深情款款的道白。地裂天崩里,我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记得,有两个致命的字眼,不爱。

不爱!

这个时候我知道了对一个人爱极恨极是怎样的滋味,可我仍不忘询问,凭什么恨,洛徽语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承诺。其实我的魂牵梦绕,不过是误会一场。

从此我就做了自己情敌的替身,心接着痛死。每天被洛徽语视如珍宝地喊着别人的名字,只觉得我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这次,又从妖精变成了行尸走肉。我不知道这丧尽天良的游戏还要维持多久,想逃跑。绝望中我又想起了陆蔓紫。我既然占据了她的身体,那么,她的灵魂又在哪里呢?

能给我答案的,相信除了主人,不会有第二个。然而,她却偏偏在我急得发疯要找她的时候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踪影全无。

6

树叶开始剥落的时候我在夜里不断做梦。我梦见自己回到戏台上,心事重重地唱。而洛徽语一脸决绝,好象我们从不曾相识一场,陆蔓紫在他身边与他亲密相拥,我无地自容。

终于有一天主人来到了我身边:“你现在知道了,你的男人不爱你。如果你还幻想和他在一起,不如等下辈子。我知道一个魔咒,只要你们喝下彼此的血,气息就会永远留在对方身体里,千般轮回,你们也能在尘世寻觅出对方的踪影。但你最好不要告诉他,我想他不会相信你,

只会害怕。哪个男人会接受自己的妻子是妖精。”

爱情,本就足以让人心志迷乱,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久困的女人。只要能做回自己和洛徽语在一起,不管是了结宿愿还是平息心头的怨气,我都认可。而主人既然有本事洞悉一切,这个魔咒,想必毋庸置疑。

于是我照做了。那一夜我支开了所有的下人带着洛徽语到莲花池上的凉亭,我说我要赏月,还要饮酒。黑夜中洛徽语的白色衣襟衬得他俊朗不凡,我有些未饮先醉的窘态。洛徽语见我呆呆的模样,抱住我的肩膀,轻吻了我的额头:“蔓紫,你傻傻的不说话的样子真让人怜爱。”

“是吗?”我笑,暗暗许诺若生生世世能与这个男人依靠,该多么骄傲。

“好久没见你笑了。”洛徽语很高兴,拉我坐在石凳上:“如此的美人如此的月色,莫要辜负了。”杯子里的酒被他一饮而尽。我忽然觉得,爱情就好比这杯毒酒一样,管它玉石俱焚还是肠穿肚烂,到了兴头上,谁还计较得了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