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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5)(30)

却稀又叫住她,说,记得叫人换一套新的茶杯,地上的残渣要吩咐宫女仔细收拾了,不要伤到脚。

欢雪没有想到,原本寡言少语的却稀,此刻竟然卸下了冰冷的外衣,对她说一串关心的话。并且,她在自己的宫殿里打碎了几个茶杯,这样绿豆般的琐事,她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可却稀不但知道,还记得颇为清楚。

为何?

为何?

欢雪为此又心神不宁起来。

13

半个月之后,撒满失踪。只有欢雪知道,他趁着皇上到汰河视察灾情,偷偷去了边境。

那座荒芜的山,阴森的塔,里面囚禁着他至爱的女子,他要去救她。

尔后不久,却稀也失踪了。这是琉国的一场巨大的变数,顿时就已满城风雨。因为撒满带着芷桅回宫,用大法师的权力,以及公主的旧部,硬生生将却稀拉下了皇帝的宝座。

当欢雪面对那个曾经只用声音与她交谈过的女子,她的双肩轻轻一颤。

她们的样貌的确惊人的相似。

芷桅看着欢雪,衣着鲜亮眉目妖娆,眼里有寒光。她说,谢谢你,我终于能够夺回我的一切。

欢雪问她,如果捉到却稀,打算如何处置他?

她说,犯上作乱,定斩不赦。

14

欢雪不知道,囚禁芷桅的咒怨塔,虽然无门无窗,欢雪曾经在塔外看不见芷桅的模样,但芷桅却可以看见她。

所以,这是一场蓄谋。芷桅知道以欢雪的容貌,必定可以进入皇宫,完成她的嘱托。至于她又会给却稀以及撒满带来怎样的际遇,芷桅并不在意。

她要的只是权力和地位。

所以,就在欢雪看着她心爱的撒满与别的女子缠绵之际,她还来不及对撒满说出自己的痛心,或者央求他给出一些足以告慰自己的说话,明晃晃的刀就划破了黑夜的宁谧。

她派人杀欢雪。

理由也许复杂,却都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但名不正言不顺,又惟恐宫里的人生疑,传出不利于自己的谣言,她也只能在暗处下手,盘算着欢雪一死,就说是暴病而亡。这样,这个在叛乱中起了关键作用的女子,便能消失得顺理成章。

15

那么,芷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那么,却稀是否真的如她所言那样残暴凶狠?

那么,欢雪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相信撒满所爱的女子,相信自己所爱的撒满?

一时间,欢雪的心里有太多疑惑,她以为就此断了,再无法追问。她看着黑衣的刺客将自己逼到角落,刀光如闪电,照亮了阴森的漆黑的宫殿。

16

千钧一发。是却稀救了欢雪。

17

逃跑的却稀回到皇宫,专程来找欢雪,恰好将刺客击毙。欢雪惊魂未定。

然后,却稀拿出先皇的遗诏,以及他逃出宫以后,暗中联络到的忠臣义士的联名上书。他说,父皇早就知道,我姐姐芷桅刚愎自用,缺乏平和的仁义之心,非一国之君的人选,那时,姐姐不但偷改诏书,并且谋害了不少反对她的大臣,后来事情败露,父皇将她囚禁于咒怨塔,除了我和几位朝中元老,其他的人都只当公主无故失了踪。

芷桅与却稀,各有一套说辞,欢雪不知道该相信谁。或者说,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事实上从她看着芷桅登基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怀疑,她究竟是复国的大功臣,还是覆国的祸水。

人总是希望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欢雪也一样。

她沉默着,听却稀继续说,可惜我算漏了看似不闻朝政的大法师撒满,也算漏了你的出现。这或许便是天意了,如果姐姐不是遇到你,而你不是和她如此相似,你不会也不能进入琉国的皇宫,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欢雪不得不承认,彼时她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惭愧的表情,她说却稀,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到处都是女皇的眼线,她说过,不会轻易放了你。

却稀惨淡地笑,他说我希望你能帮我。

欢雪不敢去看却稀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有气无力地问,我还能做什么?

却稀说,这份联名上书,是请求女皇主动退位让贤。

欢雪说,她必定不会答应。

却稀说,她不答应,是因为她有恃无恐,以撒满如今的法力,琉国上下,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欢雪开始颤抖,问,你要我帮你除掉撒满?

却稀点头,没有了撒满,她挣扎的余地便微乎其微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可以让撒满没有防备之心,你是另一个芷桅。

18

却稀说得对,以欢雪的样貌,她很轻易就能成为另一个芷桅,靠近撒满。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19

将穿肠的毒药投入撒满的酒杯之前,欢雪有过迟疑。很多很多天,她没有给出却稀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只是贪婪地望着撒满,在大殿上,在花园里,在落日余晖的城楼下,在绿草茵茵的赛马场。

将穿肠的毒药投入撒满的酒杯之前,却稀就藏身在欢雪居住的地方。欢雪两次遇袭,都是却稀救她。这让欢雪越发觉得愧疚,也越发认定,芷桅这样的女子,太过心狠手辣。她可以在白日里喜笑颜开地与欢雪把臂同游,亲昵地称之为妹妹,也可以在夜间派出最阴狠的杀手,拿刀剑刺向欢雪的心脏。

将穿肠的毒药投入撒满的酒杯之前,欢雪问却稀,你是不是在我刚入宫的时候就知道我并非真正的芷桅?却稀说是的,她言辞犀利而举止跋扈,而你不同。欢雪说你应该立刻揭穿我。却稀说我那时感觉不到你的恶意,我反而想知道你的目的。

却稀还说,最大的原因,是我不愿伤害你。

20

将穿肠的毒药投入撒满的酒杯之前,欢雪听到却稀说,我爱你。

那个时候欢雪才明白,却稀为什么连她打碎了茶杯的事都一清二楚,极尽关心。

原来她的眼里装着撒满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子装了她。

爱情一事,永远这么奇妙。你不可能精确地把握它何时滋生与消亡,也难以找出个中的缘由。爱就爱了,好比欢雪对撒满,她现在知道,却稀和她一样,是爱得怯懦而隐忍的。

21

将穿肠的毒药投入撒满的酒杯之后,欢雪在撒满的面前成功地扮演了芷桅。并且,与他同饮了那杯瞬间致命的毒酒。

她用芷桅的眼神和语气问撒满,在我离开的期间,你有没有对那个叫欢雪的女子动情?撒满很镇定地摇头,搂着欢雪,说,没有。

然后欢雪的眼泪下来,撒满的嘴角涌出猩红的血。

琉国的纷争,与他们再无关系。

22

由始至终,撒满都不能很好地分辨欢雪与芷桅。他在落英缤纷的花园里断了气,旁边还有一具尸体,睁着流泪的眼睛。

芷桅看到这一幕,淡淡地,眉梢一挑,命人将他们厚葬了,没有半点哀伤。反倒是久候欢雪未归的却稀,得知这一切,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呆坐了整晚,嘴里念叨的,只有欢雪两个字。

他不知道欢雪对撒满的情意,也就不明白,当她选择亲手毒死自己的爱人,也是对自己生存意义的终结。更何况,撒满的一句不爱,在欢雪看来,是怎样的天地无色万念俱灰,也许只有付出过真心的人才会明白。

所以芷桅不明白。撒满也不明白。她利用他,而他觊觎她的皇位,所有的温存与誓言不过是虚假的附会。所以,撒满不管是对着芷桅还是欢雪,动听的誓言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只是为了取悦对方,没有真心可讲。

23

饮鸩止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