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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6)(2)

1

我也烫了一壶酒,是他最爱的绍兴女儿红。山间的空气氤氲潮湿,露珠浸透了鞋袜,有些许寒凉。他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背对着我,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我叫他:“颜白。颜白。”

他回身看我,略有沉默,随即脸色便黯下来:“你没有带他的人头来见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这对我并不重要。”

“难道仇恨在你的心目中可以胜过一切?包括我?”

他低着头,我听见一声浓重的叹息:“阿雪,对不起,我……”

“不用说了,”我截断他,将篮子里的酒菜一一摆在桌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话出,我觉得自己似乎在重复刚才颜白的说话,心底突然有一个嘲笑的声音涌出来,在这空荡荡的山林里徘徊得异常荒凉。

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光线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很刺眼,我努力撑着眼睑,生怕它们一旦碰撞,会有什么东西从眸子里被挤压出来:“你已经很久没吃我做的小菜了吧。”

他点头,又摇头:“阿雪,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他:“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

“阿雪……”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况且,落痕也是锈剑门的叛徒。我明天便会将他的人头带来。”

他在杯子里斟满酒,递给我。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2

我开始痴痴地笑,重复着那句话:“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他的双手猛然一颤,杯子落地,碎成月白色的陶瓷残片。

我仍是笑,嘴角有猩红的血液流出:“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我要好好地记着你。落痕。落痕。”

他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条条暴出:“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我点头:“是的。”

他苦笑:“所以,你还是相信了上官颜白的话。”

“是的,真正的颜白永远不会骗阿雪。”

“你的心终究还是向着他。这三年你对我说的话做的事,也都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了他?不仅如此,你还要用我给你的牵机药来杀我……”落痕的面目开始扭曲,鼻孔和眼睛里都涌出粘稠的血液,像失控的井水。我叫他落痕落痕,我试图抓着他的手,他却用尽力气推开我。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直都在我面前假扮颜白?”他先是含恨地看我,随即眼神软下去。他说:“阿雪,我对你的心意,你怎能不明白?我若还是落痕,你怎么会容许我如此亲近你。在你心里,存在的,终究只是一个上官颜白。”

我的眼眶尽湿。

这时,门口又出现一个人影。

他跟着我来了,客栈里为我削落樱花的男子,他才是真正的上官颜白。

3

魂魄随时便要游离出体外,我听见颜白叫我:“阿雪。阿雪。”

我吃力地笑:“白,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在客栈等我。”

他的声音哽咽,反复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嫣然一笑,我想我此时的笑靥必定倾国倾城。我说:“你明白的,不是吗?”

颜白搂着我,不再说话。周围静下来,牵机药的毒性很快便覆盖了全身,我已看不到,听不见,我不知道落痕是不是已经死去,我想他一定很恨我。直到昨夜醒来我想起了所有的往事,才知道他在我面前假扮了三年的上官颜白,他骗我,这是惟一的原因,令我心痛如割。

我放过他,便是背叛了锈剑门,也背叛了颜白。但我若杀他,与破开自己的身体没有两样。于是,只得与他同死。

所有这些,我想,颜白他会了解。

可是落痕呢?

我忽然想起我刚才忘了告诉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希望与我饮酒谈笑的男子,已经不是上官颜白。但我张不开嘴,也终于不再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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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小说作品集 《爱如指间砂》第五篇

烟雨·龙涎香

文/语笑嫣然

图/林夕

喜帕被掀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惊惶。

傅幽离。荆玉堂。

一个屈膝蜷在墙角,眼神颤抖但很倔强。一个举着剑,冷冰冰地问对方,“你不是傅家的小姐,你是谁?”她怯怯地反驳,“我,是。”他的剑又伸出了两分,刚好触到她白皙的鼻头,“傅幽离在哪里?你们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她把身子向后缩,颤微微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傅幽离。”

一.

半个月之前。有人出黄金五百两,买杭州锦绣庄庄主的项上人头。荆玉堂接了这笔买卖,却不慎中了对方的埋伏。

一个黄衣蒙面的少女救了他。

荆玉堂面不慈,心却软,挑了少女的面纱,佯做冰冷地问她,“你是谁?为何会出现?”

少女嘟囔着嘴,抱怨道,“你这人好没有道理,不但不感激我,反倒质问我。”

荆玉堂瞧她个子小小,眉眼生得浓厚,虽然总也有几分的咄咄逼人的尖刻,却又不失女孩儿的刁钻顽劣。于是收了剑,道了声多谢,掉头便走。少女却在背后发话,“人家刚打算告诉你我是谁,你却走了,是真的不想听了么?”

荆玉堂停下步子,少女扑哧一笑,提高了嗓门,“你听好了,本姑娘姓傅,名幽离。”

“江南第一美人,傅家堡的大小姐?”荆玉堂诧异。

少女听他那语气,皱着眉头,问道,“你有怀疑么?难道我的模样不够漂亮?”

轮到荆玉堂发笑了,“不是不漂亮,只是身为女子应当含蓄矜持,这一点,傅小姐倒让我吃惊不小。”

后来两个人便又各执己见地争论了几句,少女走后荆玉堂有些怔忡,他这一天说的话,比往常的两三个月还要多。做杀手当沉稳缄默,他竟然忘记了。

第二次,也是在杭州城,荆玉堂路过莲花观,见门口围着很多的人,有白衣的秀才,也有抱剑的武士,他们各自站着,盯住紧闭的观门就犹如盯着杀父的仇人,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一名爬墙的书生,被人挥刀削掉了一大簇头发,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啦哇啦竟哭了起来。

荆玉堂附过去听,才知道原来是傅家的小姐来观里上香,而这些人,就为了一睹美人风采,颜面也不顾了。

荆玉堂觉得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也禁不住那名字的诱惑,找了偏僻无人的角落,轻飘飘跃过墙头,在莲花观里转了一圈,直到看见幽离的背影。

一下子,他想起树林里的场景。想起他挑落她的面纱时,她短短一瞬间的羞涩张皇。

然后荆玉堂便躲在门外,听那张背影絮絮的忧伤的念着,像是在祈福,又更像倾吐着心事。荆玉堂听她说,父亲为了讨好天龙门,将自己许配给门主的弟弟庞啸天,三日之后便要举行婚礼,说着说着,就剩下嘤嘤的低泣。

荆玉堂只觉得心痛,心乱,随即走廊传来脚步,他便又偷偷离开了。

第三次,婚礼的前一天,荆玉堂看到幽离在醉仙楼饮酒。他想她必定心事太过繁重,郁结难以排遣,便上前陪她同饮。

两个人也不说什么,各自抱了酒,咕嘟咕嘟灌下去。

幽离掉了手帕,荆玉堂也不告诉她,擅做主张收起来,揣进怀里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香料的味道顺着手指爬上来,他微微一笑。

想必,这一袭之香,此生也难忘。

第四次,便是眼前。荆玉堂在幽离出嫁的当日,拦了她的花轿,像山贼一样,虏劫新娘,他以为她也是乐意被拯救出苦海的,谁知道,却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女子,怯生生告诉他,我就是傅幽离。

荆玉堂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