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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6)(3)

二.

新娘是傅幽离,没错。

错的是那黄衣的少女给了荆玉堂一个虚假的身份,空劳他挂心。他在道观所见,不过是幽离的背影,与黄衣的少女有九分相似,他却糊里糊涂将这二人拼接在一起,如今,只觉得混沌,不知孰真孰假。

更糟糕的,是荆玉堂作为刀口舔血的杀手,脑子里赫然充塞了一个见面不足三次的女子,不管她是谁,他都一样迫切的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因为,他似乎动了情。

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就像她,一身凤冠霞帔的傅幽离,到底无法背弃父亲,摆脱提线木偶的命运。

很多人,很多事,都那么身不由己。

幽离站起来,说,“既然我不是你要找的姑娘,请你放了我。”

荆玉堂不解,“既然你不想嫁去天龙门,何不趁此机会一走了之?”

“你不明白。”四个字,幽幽的如一声喟叹。

荆玉堂不再问,背着剑走出山洞。风灌进来,火把灭了,初升的太阳适时照进来,幽离扶好了身上的衣衫,缓步走出去,向着天龙门的方向,一路踽踽。

在离总坛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幽离听说,庞啸天被新娘一刀刺中心脏,死亡。

幽离只觉得房屋都轰然倒塌了。新娘不就是她自己么,昨天夜里她还在荒郊,与人辩驳自己的身份,她如何能抽身到天龙门与庞啸天行礼,她那样浅薄的武功,如何可能一刀就要了对方的命。太多的惶惑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幽离一个踉跄撞倒了小贩的面摊,这时,天龙门的人也来了,杀气腾腾的,喝道,“你这妖女,竟然自动送上门来,看你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幽离想申辩,却谁也不理她。几条钢索,如贯日的长虹,蜘蛛网一般撒下来,捆了她三匝又三匝,她微略一挣,细而锋利的线便勒入她幼嫩的肌肤,生生割破了皮肉。她知道,这是天龙门的勾魂夺魄阵,整个江湖,都未必有几人能破。幽离想了想,放弃挣扎,咬着牙说道,“清者自清,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堆里蓦地冒出一盏斗笠,随后又有一迅疾的身影,流水一般砍断了两条钢索,将幽离像纸鸢那样轻飘飘抛起来,她的手脚便都松开,对方于是摘了一把树叶,冰针一般向天龙门的人射过去,同时,拉着幽离跳上屋顶,几起几落,倏忽没了影。

旁人不知,只道这神秘人的轻功实在了得,幽离却熟悉,因为这功夫她昨日方才见识过。她谢他也不是,气他也不是,跟着他跑了一阵,待身后无人,猛地甩开他的手,问道,“你跟踪我?”

荆玉堂答,“我只是想看看能否找出什么线索。”

“可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位姑娘,你救我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荆玉堂摸着鼻尖,表情很无奈。

“可天龙门的人不知道。”

“你也会说,清者自清,那又何必管别人。”

“可是,天龙门必定要将事情扩大,牵连至整个傅家堡了。”幽离凄然一笑,戏谑地说道,“亲家没有结成,反倒结了仇家,我爹想来是气坏了。”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傅家堡与天龙门素来不和,到了傅尘遥当家作主之时,傅家堡的声势俨然一日不如一日,这傅堡主舍得将自己的女儿拱手相送,只为讨好,想来也是下了一番决心的,哪知道又横生出这样的枝节,坏了他苦心的经营。幽离对父亲此举,敢怒却不敢违背,硬着头皮豁出去嫁了,居然又身陷如此两难的局面,她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埋怨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荆玉堂问。

“追查真相,缉拿凶手还自己清白。”幽离道,“不过,一定要快,要赶在天龙门与傅家堡彻底决裂以前。”

荆玉堂没有出声,他在想,自己一定是近来闲得发慌了,居然如此多事,管上了人家门派之间的恩怨。他摇摇头,索性丢下幽离在这荒山野岭,独自走了。

还没走多远,幽离在背后喊他,“喂……”

他转身,说,“我叫荆玉堂。”

幽离挥着一张手帕,“荆玉堂,你的东西掉了。”

荆玉堂便折回来,赶紧将手帕叠好重新揣进怀里。幽离嗅了嗅方才捏过锦帕的手指,嘟念道,“龙涎香……”

荆玉堂问,“什么龙涎香?”

幽离指着他,“就是那张手绢上面的味道,那是女儿家的东西吧。”

荆玉堂仿佛被揭穿了心事,沉下脸,道,“我救得了你一次,下回就未必了,你好自为之。”这一走,步子迈得更快了,仿佛生怕幽离追上来再问他点什么。

三.

是夜。

天龙门丢了一件东西,一件所有的人都不知其存在的东西。

拿走它的,是幽离。

也只有女子,心思细如尘,才会发现庞啸天的指甲上,那些残留的皮屑,除了有腐坏的血腥的味道,还隐隐透着一股庞杂的味道。幽离喜看宋代的洗冤录集,便遵循前人的记载,将指甲里的异物轻轻挑出来,用白布盛着,回到客栈准备了清水和烛台,待皮脂与粉末分离,晾干,便赫然发现,粉末在燃烧之时,所散发的,正是龙涎香的气味。

幽离便去找荆玉堂,昨天以前他还住在悦来客栈,转眼却消失了踪迹。幽离觉得这男子越发神秘了,是敌是友,更加难以说清。

她惟有去西夏。

西夏冷香阁。

一座如牢狱般的七层塔楼,终日不见生气。塔顶的一层住了人,自称鬼母,她的手里每天都抱着一本竹简,名为生死册。来者只要按照她开出的条件,付齐所有的酬金,便可以在生死册上留下仇人的姓名,不出半月,冷香阁的杀手必将事情处理得干净漂亮。

傅家堡与冷香阁有过数次往来,幽离也是听父亲说起,方知道江湖中的杀手组织除了红袖楼与血滴子,原来还有一处隐秘的冷香阁。尤其不同的,是冷香阁为免遭人连根拔起,旗下杀手相互之间并不认识,若单独执行的任务也就罢了,若要协作,他们凭借辨认对方的,不是容貌,而是涂抹于身上的龙涎香。幽离也正是对此好奇,才托人从西夏带了龙涎香,中土的人,是极少识得那气味的。

所以,不管猜想是否正确,这一趟西夏,幽离非去不可。

巧的是,刚入西夏国境,幽离撞见了荆玉堂。

再一次双双诧异。

她问他,“你如何会到这里?”

荆玉堂反问,“你又如何会来?”

幽离瞬即拔剑相向,“就算你不是跟踪我,我却也早对你有了怀疑。”

“怀疑我什么?”荆玉堂漫不经心地问。

“怀疑你与那凶手根本就是一伙的,你故意掳走我,然后让她有机会假扮新娘去刺杀庞啸天。”

“我为何要这样做?”荆玉堂的嘴角浮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因为你是冷香阁的人。”

“何谓冷香阁?”荆玉堂的吃惊不是装的,只因冷香阁的神秘,且地处西夏,莫说中原武林鲜有人知,就算知道,也不舍得张扬。好比藏于深闺的女子,惊鸿一瞥方才显得珍稀可贵。是以荆玉堂这样自立门户不见经传的小杀手,是不清楚当中隐匿的。尽管他模样诚恳,幽离却还有戒心,便又问了一次,“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荆玉堂答,“找人。”

“什么人?”

“一个姑娘。”

“你如何知道她在这里?”

“你告诉我的。”

“胡说!我几时对你讲过!”幽离一急,微微红了脸,再加上她跺脚的模样煞是可爱,荆玉堂居然窃笑起来,“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那手帕上的气味,叫做龙涎香吗,于是我便来了。”

幽离自然不肯相信,一剑劈过来,荆玉堂闪身避开了,她便接着劈过去,第二剑,第三剑。荆玉堂知道幽离的武功尽是些花拳绣腿,处处忍让着她,好像只是陪自家的花猫玩耍。谁想半路杀出一名青衣的少年,对准了荆玉堂的面门,攻势尤为猛烈。荆玉堂防着他,却没有注意幽离的剑也在他背后两尺开外的地方掸了一个剑花。幽离以为荆玉堂可以躲过她的剑,哪知少年居然从袖底射出暗器,荆玉堂为了躲避,胸口生生撞在幽离的剑尖上,幽离惊呼一声,剑柄落地,与此同时荆玉堂也沉沉地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