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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26)

宫门外惬然相迎的,是紫袍白衣的少年图墨。银蝉远远看见他,心头莫名的一阵暖热。但仍不动声色,只冷峻探问,边疆战事如何?

双方势均力敌,长时间僵持不下。图墨轻描淡写的带过,便立刻跳去了下一层意思,他说,你想必吃了许多的苦,应好好休息,护国安邦的事情,自有圣上和朝中文武监管。

银蝉怎耐得住。

连夜闯了皇帝的寝宫,道,恳请父皇准我二十万兵马,三月之内,必缴平南方的逆贼。皇帝捋着胡须,半闭着眼,悠然道,先将你的对敌之策说与朕听。银蝉顿了顿,垂首道,儿臣尚在谋划中。皇帝哈哈大笑,道,既无良策,又岂敢如此笃定?况今边关战事危急,莫说二十万,只怕十万兵马朕亦未必能抽调予你。你不是早就想到边关去和燕耽的蛮子一较高下么?朕现在就顺你的意,准你随时去得。

银蝉愕然,问,南方的起义军,父皇打算派何人去剿灭?

剿灭?皇帝皱了皱眉,缓缓道,朕决定议和。

跟叛军议和,就仿佛投降,宣告自己力不能及,已无法抵抗。朝廷颜面无光。但皇帝却将理由砌得冠冕堂皇。他说他是为了百姓们免受外族蹂躏之苦,暂时抛开小众的恩怨,联合本国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共同抵御外敌。他愿意承认起义军的合理合法,愿意给晏追弘封王封地,只要他们联手保住闽丘的江山不被外族势力侵染,他愿意,在战火平息之后,将王位拱手相让。

晏追弘不信。

他知道这是朝廷的缓兵之计,安抚并利用他的起义军,既能解除腹背受敌的窘境,又可在战争中削弱他的势力,待驱逐外患,奸狡的老皇帝是决计不会轻易就把江山当作礼物赠送,他必定早早的拟好了对策,届时再狠狠的算计他,这些年置生死于度外换回的一切,稍有不慎,便化成乌有。

但老皇帝的言辞太动听,看似大义凛然,催人泪下,就连素来憎恶他的百姓亦开始对他投了赞同票。无疑,晏追弘若是拒绝了此次联盟,他和他的军队,立刻就会从诛除暴君为民请

命的义军,变成只顾一己贪婪无视国家存亡的叛军,民心尽失。

晏追弘惟有顺从。

貌合神离的两支军队,各自怀揣心事,签定盟约,抗御外敌。边疆的战事,很快,迎来黎明前第一道曙光。

抚宣王入宫缔结盟约的那天,银蝉在殿前看到阔别多日的故人。抚宣是皇帝赐的封号,抚宣王晏追弘,穿着金丝的铠甲,赤色披风,傲然立于朝堂,那气势,殿中一干文人武将,谁也不及。银蝉讨厌那样的嚣张。

然而。

随即却要跟着那嚣张的男子一起,到边疆参与战事。前后共计十八个月。好几次银蝉陷入险境,都是晏追弘冒死将她救回。

她从不说感激。

以至于傲然不可方物的晏追弘渐渐的也有了恼怒之意。他问,我屡次救你,难道还胜不过张籍一条小命?

银蝉似笑非笑,道,我从未要求你救我。

晏追弘横眉怒对。半晌,拂袖而去。

沉闷内敛,但心思敏捷的少年图墨,观察亦入微。他恍惚觉得晏追弘对银蝉的态度是颇为奇怪的。他问银蝉,你和他之间,在结盟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

银蝉道,他杀了我最爱的人。

冷风吹过。

听故事的少年,站在萧寂的白桦林,许久许久,没有挪动一步。他想,原来他偷偷爱慕的女子,早已过滤了他。可他却还满怀期待,盼佳人芳心眷顾将他采撷。他根本无法开花。

【 丢失 】

燕耽败亡。

那是在第二年的深秋,局势稳定,四海升平。闽丘国举国欢腾。而功不可没的抚宣王,在京都御赐的毫宅里,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对抗朝廷的谋划。

同时——

狡猾的老皇帝迟迟未兑现他的承诺,不肯将王位退让,他一边用各种借口来推搪,一边也在暗中布局欲铲除抚宣王。

暴风雨前的宁静。

各自心怀鬼胎。处处暗藏杀机。

彼时,因为战后论功封赏,在众多的武官里面,图墨首屈一指,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皇城禁军统领,掌管了闽丘国七成的兵力。他终于不再是济济无名的小辈,其风光远胜当年的宝相公主。亦因此,成为晏追弘的心腹之患。

所以,若是能铲除郝连图墨,推翻暴君的统治便要容易得多了吧。这道理连白绡也懂。不仅如此,她还告诉晏追弘,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了此人。晏追弘漫不经心,问她有何计策,她便妖娆的笑着,说,美人计。

这三年,白绡坚持留在晏追弘的身边,跟着他四处征战,甚至出谋划策,俨然军师。晏追弘深知这女子的心计,但始终也不相信她就凭那老套的美人计真能对付郝连图墨,因此,他并未上心。

——

但晏追弘却料错了。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露凝香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爱上银蝉是怎样一个可笑的原因,也就不知道,郝连图墨爱上白绡,其实和他的遭遇,如出一辙。

三年期满。

当银蝉在御花园看见图墨亲吻着别的女子,月光下他的温柔如流水铺泻,却不是为她,她的心,一瞬间陨落。

有关那个冤死的士兵的记忆,就像煤灰一样,突然吹散于风中。恍若一梦。她甚至不记得那个人的姓名和模样了。

反倒是图墨。

那样清晰。那样动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爱着他的。很早很早以前,就隐忍的,压抑的爱着。因为她是高贵的公主,是万民称颂的巾帼英雄。可图墨却平淡低微。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爱的男子应该是千万人之上傲视云端的大英雄,能够泽被众生普渡世人,或许他还有潇洒的气质温柔的眼神,那样,才配得上自己的睿智与美丽。尽管她已洞悉图墨的心思,亦察觉自己的关切和依赖,但她不承认,甚至是故意摆出冷漠的架势,他希望图墨知难而退,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退不出这情爱困境的人,是她自己。

【 倾国 】

晏追弘在南方起兵的那天,恰逢清明。消息传来,京中满城慌乱。皇帝甚至不知道晏追弘如何能蛮过朝廷的眼线,如闪电般离开京都,再用短短几天的时间调动了麾下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涉江北上。尽管那兵力与朝廷相比仍有悬殊,但看来晏追弘酝酿已久,计划周密,这战役想必艰难,就连素来自信的宝相公主亦不免担忧。

她去找图墨。

匆匆的出了宫,策马赶往将军府,一路上无人敢阻拦。在将军府的后院,有一排深红的桃花。艳丽如牡丹的色泽。

幽香四溢。

桃树下安静的躺着一名黑袍的男子。他的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胸前有碗口大小的窟窿,插着染满鲜血的匕首。

他的心跳已经停止。身体正在变得僵硬。

图墨死了。

就在晏追弘起兵的当天。

那样细雨微温的清晨,图墨在园中舞剑,悠然的剑气挑落一片又一片的花瓣。青衣的女子白绡端了精致的糕点前来。

毒就掺在做糕点的面粉里。

图墨怎么也不会想到白绡会谋害他。他或可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智者,在情场却不过是笨拙的小卒。他爱一个人便不会怀疑她。更何况这个人还将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献给他。他以为那是一个女子在感情中能够给出的所有。他忽略了白绡卧薪尝胆的勇气。

毒性使图墨的武功不能施展。就在拥抱的时刻,匕首自胸口稳稳的插入。图墨倒下。惊恐中扯掉了白绡颈上的璎珞。五彩的水晶珠子散落四周。

白绡慌忙逃走。

那些珠子后来成了银蝉辨认凶手的铁证。

闽丘要亡了。

连盘旋的青鸟都发出阵阵哀号。

图墨的死,不仅让朝廷失去一员猛将,也让国中六成的兵马群龙无首,士气消沉。即便是皇帝立刻做出了补救,重新派出武将接管了图墨的职务。但新官上任总有些生疏,手忙脚乱。晏追弘要的就是这夹缝中最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