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11)(37)

桑追却道,民女如今已是封家的少夫人。说罢,故意斜眼看了看在旁的柳甄,仿佛是对他的提醒与抱怨。

雏厉笑言,怎样都好,你可否为朕弹唱一曲?

人已至此,又是面对当今帝王,谁能说不可以。桑追惟有强颜欢笑。却见柳甄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道,陛下,草民先行告退了。雏厉似是巴不得,挥了挥手,快走快走。那贪婪的目光,始终都落在桑追身上。

是夜。桑追独自晚归。封明桀已经回了家,在前院吹着凉风盼望她,看见她瑀瑀地行过来,赶忙迎上去,问,你这是到哪里去了?也不跟管家丫鬟们说一声,叫我好担心。

桑追心中惭愧,略低头,道,我……我出城走走,却迷了路,耽误了时间。

出城做什么?

只是,只是想去看看这秋色。

那改日我再陪你去吧?

啊,不必了,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生意上吧。我懂得照顾自己,你无需太费神。

来来回回,桑追将封明桀逼在墙角,进不得,无处退。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那么近,却又似那么远,不由得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

柳甄,你伤我,究竟要怎样才够?

桑追多么想当面对柳甄发怒,可是,她却从一开始就扮演了一个无情者,她只能任由柳甄报复她的薄情,却不能将真实的心声表达出来,她只能装作无所谓,又或者仅仅是对一个阴谋者的痛恨。她盯紧了他,问,你这样做,算什么?

呵,他是当今天子,他想要见你,谁能拒绝得了。

柳甄似笑非笑。

可是桑追却感觉自己成了一件货品,被算计的货品,尴尬的,强行拖进了售卖场,那是对她的侮辱。尤其是,促成这侮辱的,是柳甄。

但她却并不意外。

印象中的柳甄,的确能够做出一些睚眦必报的举动。他的自负,导致了他的善妒,极强烈的占有欲;他不可一世的清高,使他难以承受自己败给了满身铜臭的商人。只是,这一切,都在发生以后,桑追才推论得出,而之前,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柳甄,会带着肮脏呈现在自己面前。

她感到心灰、心冷。

而那时,皇宫里的圣旨竟悄悄地传了过来,要桑追进宫见驾。

这件事情,桑追没有告诉封明桀。她骗他,说自己有吃斋的习惯,要到城外很远的庙里去住上几天。封明桀丝毫没有怀疑。

龙楼凤阁连霄汉。

迂回的阁道,仿佛通向未知的深渊,高高在上的帝王,两眼放着精光,如同吃人的恶狼。桑追盈盈的叩首,道,皇上这样做,实在是为难了民女。

雏厉故作惊诧,为何?

民女已是有夫之妇,亦非坊间的歌妓,皇上若是想听民女唱曲,不妨将民女的相公也一同邀来。相公平日里熟读典籍,兴许能给出皇上一些治国的意见也未可知。桑追说罢,雏厉狠狠地拍了龙椅的龙头,道,原本就是浪荡轻佻的女子,竟然在朕的面前扮出三贞九烈来。

什么?

桑追眉心一皱,皇上何出此言?

哼,朕上次微服,柳甄得侍郎大人的引见,和朕同桌对饮谈诗赋,论起京中民女,朕便提了你,是他为了讨好朕,说自己与你有些交情,可为朕引见。朕便说你亦是出自名门,怕你性子倔不肯见。他却说你原本就有过一些私下里见不得光的事情,说朕根本就无需顾忌。

他,他真这样说?

那大约是桑追听过的最恶毒最绝望的话了。高楼对饮,渔舟畅谈,历历往事,都在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气泡里回放。

她呆若木鸡。

只道,原来,他竟这样恨我。

可是他就算再恨我,又怎能将我形容的那样不堪?

思维迟滞了,意识模糊了,渐渐的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下滑,滑进身体每一处私密的角落,那样的耻辱,她痛不欲生。可是,那个人,却用一种猥亵加恶毒的语气在她耳边狠狠的吐字道,朕乃当今天子,你若是惹恼了朕,受牵连的,便不是你一人。

那一瞬,在桑追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的,还有封明桀。她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断掌的纹理,仿佛嵌进了血肉里。

【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谁会想到,短短数日,会发生那样大的一场风波。那对京城的百姓来讲,就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对桑追而言,确实裂骨的变故。

犹如世界都坍塌。

而她,却是深陷其中,又最后知晓的人。她的丈夫,因杀人的罪,入了官府的大牢,择日便要施以斩刑。

她看着官府的榜文,眼前一黑。

后来,封府的管家找到她,哭哭啼啼道,夫人这些日子是去哪里了,可知道老爷到庙里去找您,却没找到,急坏了,谁想又跟那柳甄起了口角,最后竟将柳甄推下城楼,摔死了。

柳甄死了?

她甚至还没说出自己的委屈和痛恨,他就死了?她甚至还没有把手掌的纹路和她的隐衷告诉他,讽刺他,枉自报复,他就死了?而封明桀却为她成了杀人的凶手?他是早就知道她跟柳甄的那些过往吧,否则,不会那样忌讳谈论京中才子,也不准下人阅读柳甄所写的词赋,但他却从来不说,仿佛是一种默默的等待,等待她,忘记柳甄,回心转意。

可是,现在,还有机会吗?

桑追到大牢里探望封明桀,他瘦了,面色蜡黄,一身囚衣,狼狈又可怜。桑追觉得心痛,更多的是惭愧。

她听见封明桀冷漠的声音,道,你舍得出现了。

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冲动,使她像要告诉他自己是如何被软禁在皇宫里,成为荒淫天子的玩物。可是,她不敢,怕会给封明桀更大的打击与侮辱。她咬了牙,到,我与柳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你成亲之后,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

那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柳甄和你说了什么?

两个人,一个是逼问,一个是胆怯的问,却都不肯退让,只等对方先回答自己的问题。最后,谁也没有开口。

天越来越凉了。

处决的仪式,在腊八前夕。刺骨的雪花洋洋洒洒,铺了满地,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很好奇,这人精似的富贵公子,脑袋里流出的血是否会是绿色。

桑追却没有去。

她坐在前院,就像曾经封明桀等候过她的姿势,那个地方,敞开的大门,偶尔有路人经过,却始终,没有她的那一个。

柳甄虽死,但她曾经装载过他的心,早在皇宫的帷幔间葬送。她已麻木。她原本想回到家,将自己寒冷的双手放进封明桀温暖的掌心里,然后告诉他,从今以后,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过安稳的日子,就算对他的感情尚浅,甚至也许一点也没有,但她至少愿意,和他一同灌溉。

然而,她却没有那样的机会。

她想,也许就是命吧,是她的掌心被下了诅咒的纹路,导致她毕生都要孤苦。可是,那一天,一行大雁飞过,正午时分,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封明桀的声音,带着哭嚎,仿佛是在说,请你再为我唱一曲,唱我最爱听的梅花弄。她觉着揪心,双手捂在胸前,痛得流出了泪。

是不是,她低估了对他的感情,那已超过了理智能够压抑。

她忽然想起,她还不知道封明桀和柳甄到底说了什么,是因何起的冲突,也不知道,父亲的死究竟是不是如管家告诉她的那样。

只是,这些都重要吗?

心都已经荒了,这些,还重要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