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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雪(13)

江白昼觉得更冷了。

其实他是不怕冷的,他最擅长控化五行元素,操控周围的水与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这里的冷让他觉得不舒服。感觉就像,冷的不是他,而是脚下的泥土和身旁的树木,它们觉得冷,它们在对他哭诉。

哭诉?

江白昼更意外了——这些树都死得不能再死,哪里会哭诉?显然是阵法有问题。

江白昼精通三百多种大小阵法,也曾自己创造过一些新的。

但阵法这种东西,虽千变万化,却万变不离其宗,真正学通之后,江白昼就不爱琢磨新阵了,他觉得都差不多。唯一一个他至今也没解开的,是守卫无尽海的海门大阵。

他师父说:“海门阵的精髓在于,它是活的。”

江白昼不以为然:“我知道。”

他师父笑着看他,等他发表“高见”。

果然,江白昼说:“九十九个阵眼,每个都会动,这般活阵,恐怕世间仅此一个。”

他师父摇了摇头,叹气:“它是活阵,不仅因为会动,也因为它有感情。”

“布阵之人用自己的喜怒哀乐,为大阵赋予生机,它活了过来,继承阵主的一部分意志,即便阵主死了,阵也继续活着。‘活’,意味着变化,真正的变化无穷无尽且无解,你破不了海门阵。”

“……”

十八岁的江白昼自以为能登天,哪会听他师父的劝告?

他带着三分好奇和七分不服来到海门阵前,结果如他师父所料,他破不了阵。

但大阵果真有感情,否则怎会在他解错了阵之后,还放他一马,纵容他出海门呢?

若非如此,江白昼今天也不会站在这了。

这是龙荧的阵。

江白昼深感惊讶:龙荧的阵也有感情。

他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那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他淹没的冷意和悲意,这股情绪灌注在阵内的每一棵树、每一寸泥土里,江白昼所过之处,遍是伤心。

与当年相比,江白昼已经比较通人情了,可惜通得有限。

他不明白阵主的伤心意味着什么,只能归结为龙荧这几年过得不好。

他更在意龙荧在阵眼里放了什么东西。

阵眼是一阵核心。

他师父说,海门阵之精妙与广大,非高手不能创造,一名高手不够,要数十人联合,才能成大阵。

但海门阵的灵魂系在阵眼上,它之所以能“活”,除布阵之人强大之外,也因为阵眼特殊——凡物镇不住这样惊世骇俗的大阵。

传闻,海门阵的阵眼是一个神器,由无尽海神殿祭祀七天七夜,从禁地里“请”出来的。

江白昼并没亲眼见过,他师父似乎也没见过。

这种代代以口相传的东西近似于神话,江白昼对“神”的存在半信半疑。

这是后话了,总之,海门阵的阵眼的确特殊,否则不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那么,龙荧在阵眼里放的究竟是什么,竟然能弥补他布阵手法的缺陷,助他在一个不会生变的死阵里倾注自己的悲情?

江白昼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

他无须特意解阵,几乎一眼就能看穿这个残星阵的关窍所在,然后绕过那些看似相同的枯枝陷阱往前走,选出通往阵眼的正路——

前方有一座破庙。

原来龙荧把阵眼设在了庙里。

这座庙比六年前更破败了。

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四方小庙,没有院墙,屋檐不知哪年又塌了一角,倒下的砖石上覆满泥灰,木门破了个大洞,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被冷风吹得吱呀作响。

江白昼走到庙门前,抬手一推。

门上落下一阵积年累月散不尽的灰,在即将沾到他身的时候,被他用一片水气隔开,他不染纤尘地进了庙里。

靠得越近,阵主的伤心之情越浓烈。

浓烈却不激烈,是平静且沉重的,如一潭无望的死水,不轻易起波澜。

江白昼在这样的情绪冲击下,找到了真正的阵眼。

——阵眼竟然是一朵花。

一朵花瓣雪白、花蕊血红的花,没有一片绿叶。

它以一种美丽又孤独的姿态,扎根在泥里,开在神像下。

江白昼愣了一下。

这是“烧雪”,他六年前留下的东西。

是,但也并不是。

他留下的明明是一颗种子……

那年,他几度要走,龙荧几度挽留,后来见挽留无果,竟然对他哭鼻子,反复地问:“你还能不能再回来?”

江白昼动了恻隐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再来,将来日子那么长,也许有机会再出海。

但人生无常,下次是何时,将去往何地,能不能见到龙荧,都是未知。

江白昼觉得不大可能了,他略一思索,选了个委婉的方式道别,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花种送给了龙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