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花叫烧雪,意为‘重逢’,我家乡的人送别亲友时常用,我身上只有它的种子,送你一颗吧。”
龙荧呆呆看着他,江白昼骗小孩似的,半真半假地说:“烧雪的生长期长,花期短,难以养活。我曾经养过一株,还没开花就死了。如果你能把它养大,等烧雪盛开的那天,我们一定能相见。”
龙荧没他想的那么傻,忍不住问:“为什么呢?”
江白昼编不下去了,随口说:“我是神仙,我说了算。”
“哦。”龙荧低下头,又哭了。
他不傻,他都明白,但是他很乖。
他不知道的是,烧雪真的很难养。
这是一种生长在无尽海神殿禁地里的花,娇贵,稀有,靠灵气滋养才能盛开,离开无尽海,别处绝不可能养得活。
江白昼当时想,这颗花种在龙荧的手里活不了,正如他们缘分已尽,无法强求,也不必强求。
可他没想到,这颗种子竟然长大了,还开了花,就开在这座破庙里,成了残星阵的阵眼。
……龙荧究竟怎么养活的?
江白昼上前几步,靠近神像。
这里供的什么神,他不认识。
神像是石制的,已毁坏大半,裂缝处布满蛛网与尘土,不知出于何故,龙荧在此精心养花,却没有清理过神像。
那尊神低垂双眼,视线恰好落在花枝上,仿佛正悲悯地注视着这株不该在此盛开的世外孤花。
暗沉沉的日光里,眼前的画面几乎显出几分神性。
江白昼看了片刻,俯身去,想把“烧雪”摘下来。
花种近乎于死物,不必在意。
但盛开的花却是灵植,泄露着独属于无尽海的灵气。它不能流落在外,这是江白昼的疏忽。
但手指碰到花枝的那一刻,江白昼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阵眼里的浓烈情感像一片无形海浪,朝他席卷而来,他被迫体会了一遍不属于他的伤心,好半天没喘上气。
江白昼松开手,仓促间吸气时呛了灰尘,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时,破庙那摇摇晃晃的木门突然被推开,身后“吱呀”一声,竟然有人来了。
第7章 故人(新修版)
龙荧昨夜几乎一宿没睡,今日见过老驿夫,见过胡冲山,又见了谢炎一面。
谢炎是会武营统领,下城区的地头蛇。
在飞光殿内部,龙荧的职位比他高得多,但如今乱世,朝廷和八百年前的皇帝老儿一起灰飞烟灭了,飞光殿却将古时候官场的那套糟粕承袭了下来,里面弯弯绕绕,水深得很。
龙荧职位虽高,却相当于一个被外派来的钦差,谢炎拥兵自重,不想买他的账。
他这次下来,主要任务就是收拾这条地头蛇,为殿主除去一个心头大患。
龙荧相当烦躁。
他在飞光殿待了五年,厌倦至极。
本以为今年有希望回归洛山,光明正大地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却突然从大胡子口中得知,荒火内乱,大当家唐春开被奸人所害,已经命丧黄泉了。
那么以后——
龙荧心里几乎生出茫然来。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唐春开是他的老师。
这个老人教他读书认字与做人的道理,也以亲身作明灯,站在前方,成为他和无数荒火人的毕生指引。
现在没有了那盏灯,龙荧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但也不算难以承受。
他习惯了。
或许是因为名带不祥,龙荧的命就没好过。
多年来,痛苦反而令他安心,因为痛苦意味着一切如常,他最怕突如其来的幸福幻觉,正如每次“安神水”下肚时,眼前出现的惊心动魄的白——
他迷恋又恐惧白色。
龙荧坐在军帐里,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人。
胡冲山还在校场里关着,他得想想怎么把人放走才能不引起谢炎的怀疑……
——可他没法不想。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的躁动胜过从前每一天,事务如此繁重,也压不住他心口的不安。
在幻觉里活久了,他的感知有时有点迟钝,此时身边只他一人,他竟然觉得自己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种霜雪般寒冷幽微的味道……
是烧雪盛开的花香。
也是那个人身上的气息。
……烧雪。
龙荧迫切地想见到他的花。
他霍然起身,避开旁人耳目,独自一人赶往“死人河”。
那花是他的。
河是他的。
破庙也是他的。
进入荒林的瞬间,龙荧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他像个“瘾君子”,非得吃到他日夜渴求的那味药,才能得到安慰,仿佛回到了灵魂归所。
此时此刻,残星阵没有异动,龙荧安心地朝破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