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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蔷薇公爵(47)

作者: 白狐 阅读记录

青年故意要惹人著急,彼此都知道,卡雷姆还是踏了进去,心里又气恼,又惧怕;气他拖延不肯讲,更怕他永远不肯讲,怒气隐藏不住,从瞳中、眉间,一丝丝泄漏出来。

“继续用凶狠的目光瞪我啊,那很有帮助。”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太著急……”

好快,眼中的火焰瞬间收敛起来,说话的态度用低声下气形容也不过份。

“你连尊严都肯扔掉,想必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尤金吗?卡雷姆一愣,温柔的笑意缓缓浮现。

“我倒觉得他是世上最爱说教的人,非常罗唆,说话都是大道里,却从来不讲自己的心事;他的性格保守传统,满脑子烦到要人命的道德观念,到死也难以变通。他还喜欢扛责任,觉得自己不努力尽责,天就会塌下来,而天一旦塌下来也只有他能扛,别人休想提出异议。这样算不算好,我也不确定,我只想知道,他是否留下过让他的原则稍微生锈的字句,为了我而留……那麽我这个糟糕的家伙,大概还没有糟糕透顶。”

细长的眉皱起,青年听见卡雷姆描述的一大堆小毛病小缺陷,却没有嗅到任何负面意味,欣羡与妒意往上又攀了一层。

“结果我仍是个糟糕的家伙不是吗?无法得到你的认同,又不能逼你做不愿意的事,剩下的就是道别,说一声再见,至少我们当中的一个如愿以偿。”

他还真的要走了?!

“等一下——”青年深深吸一口气,语气带著轻微的懊恼,“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不过时间隔了很久,我只记得一个大概。”简洁有力不是尤金的风格,所写的句子结构复杂,不容易记忆。

卡雷姆用力点头,又回到柜台前。青年撇开头,不看他。

“他在信里首先关心你的伤,要你在可以行动的时候尽快回家,认为你在家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中间夹杂了一些你们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清楚。然後他提到责任,说他有很多责任,多数都是别人给的,你也是他的责任,从出生开始,是他自己选择要扛、心甘情愿担起的美好负荷;又说责任後来变质,他的生命意义与价值,最珍惜最重要的事物,一直有一个相同的名字。那几次,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他仍然认为是错误,他的罪恶感很深,当中却没有悔恨;唯一後悔的是,狠下心不肯给你一句话,他已经无法确定,当时的坚持,是对、还是错?”

青年停顿下来,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最後他还提到你做的一个梦,关於死不死的,我忘记了。”

室内复归宁静,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草率,却是卡雷姆最专心聆听的一次,他听到尤金的不悔恨,心脏几乎跳出来,早知道、早知道、他跛脚也要亲自去收这封信,爬也爬回家,一天都不耽搁!

可是他终究耽搁了一年半,彼此都在空等的一年半,而时间永不倒流,残留的安慰与空虚,两者同样强烈。

青年睁著两只大眼,瞪他,“说完了,你要怎样恨我怪我,请便!如果有机会再选一次,我会做同样的事,我不後悔不道歉,你们的事就是令我厌恶!”

真是理歪却气壮的宣告,卡雷姆忍不住苦笑,“假使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我会很努力恨你怪你,直到尼非大沙漠的全部热砂都变成黄金!可惜黄金还是该去矿区开采,我们算是扯平,我辜负你,你报复我,虚伪的道歉或感谢,通通省下吧!”

卡雷姆伸出右手,表达握手和解的意思,对方正迟疑的时候,另一名店员从後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老板儿子的失礼,竟然让客人的手等候在空中哪!

他急忙冲到柜台後方,两只手握住卡雷姆,挂上殷勤的待客笑容,“欢迎、欢迎!请问我能怎样帮忙您呢?”

“我正跟小老板说,要买下店面的全部商品,再通通送给他,为了往日的情谊……”对著後来的店员笑了笑,他的视线又转回那双浓紫眼眸,“更为了人生的崭新一页。你不会拒绝我用微薄的心意,写下第一句的新婚祝贺吧?”

店员认为不是自己听错,就是遇见爱开玩笑的疯子!什麽买下全部商品,再送回给店里的小老板,哪有这种事?然後是一只沈甸甸的皮袋被放上柜台,他注意到系绳的顶端缀著精致的宝石扣,袋口拉开,满是金币,几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这麽多钱,惊讶得说不出话。

“如果不够,告诉我还缺多少?”

他慌慌张张摇动双手,“没、没有缺、没有缺!根本就是……太多了啊!”

“那是祝福的价格,从来不会太多,请全部收下,不要和我推辞。”

傻瓜才推辞呢!店员立刻将皮袋挪近身前,开始清点数目。

青年知道佛利德林家的财力远超出一般平民的想像,对这种挥霍没有意见,背後的原因却叫他受不了。

“你们是兄弟!你有病!”竟然还高兴!

“大概是,而且是不愿意被治愈的末期病患。”

大帽子扔到头顶,顺手拨歪,是正流行的角度,连微笑也有类似的斜度,“再会了!要善待新娘子美人,生一大堆未来的美人喔!”

门口一串当当响,卡雷姆像被一阵风吹来,离开时也像一阵风。

“有钱又慷慨的客人耶!你和他说话真不客气,你们很熟吗?他是谁?美人又是什麽?”

青年摇摇头,在柜後的椅子坐下,背靠著墙壁,疲倦随著情绪的松懈涌上,他长长叹一口气,积压的郁闷彷佛也一起泄光了。

卡雷姆在最後又变回熟悉的那个人,让他想起军中的那段日子,他们其实……其实曾经很快乐。

“对我来说,他现在谁也不是了。”

43

封上最後一纸公文,叠置在书桌左侧、其他一大堆待寄送的书信上方,尤金将它们全数移到面前,重头检视,没有找到半个错误,又堆回原位,等待明天一早送出。

靠回椅背,手指敲著扶手,思考的声音一下一下响著,他拉开抽屉,抽出信笺,鹅毛笔尖染上黑,开始在纸面留下流畅优雅的墨线。

这是给佛利德林公爵的留言,他和姻亲的赫洛德家结伴到遥远的外地,一面采买当地物料,一面游山玩水,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不知道媳妇怀孕,也不知道儿子外派柏尔杜尼,他们在异国各处移动,米卢斯收得到定期报平安的讯息,送出的邮件却很难追上。

尤金在留言里写下出发日期,就是明天;他将独自先行,安顿好,确认住处环境适合幼儿及孕妇,再派人迎接妻儿,不在家的期间麻烦父亲费心照顾……诸如此类周到有礼却毫无实质效果的内容。同样的事情他也交代过总管,亲笔再写一次是为了尊重名义上是一家之主的父亲,尽管他猜想等他接走妻儿,这个一家之主恐怕还在某某山、某某湖,玩得不想回家。

完成留言,王城和家里,剩最後一件事。

站起身,打开书柜暗格,隐密的空间里藏了百来封信件,他们都有同样的笔迹,盛满让人舍不得毁弃、又不适合留存的炽烈情感。

尤金拉上书房里全部的窗帘,点燃壁炉的火,暗金色的火舌舞动,成为室内唯一的光源。他即将离开这座大宅两年到三年时间,不方便携带卡雷姆写给他的信,留下更是冒险,唯一的办法,他得使它们消失。

信件的数量庞大,他仍避免发生有如逃难前湮灭机密文件的粗鲁匆忙,一封轮著一封,展开来读过一遍,然後烧毁。

他眼望著,卡雷姆的字迹在火中接连成灰,熟悉的字句熟悉的内容,闭著眼都能默诵大半,今後,它们也只能在心里重现……炉火吞得尽兴,燃得凶猛,上升的热度感染了眼眶,一滴热泪掉落下来,湿了纸张。他揉起信纸,烫手般立即扔进壁炉,动作接近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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