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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蔷薇公爵(48)

作者: 白狐 阅读记录

他老早就有这些念头,每次收到信就想烧,以为能够一并葬送这份错误的感情。现在信快烧光了,他只好承认,形式上的东西不能影响本质,他的感情连抬起一点点脚尖,稍微挪动位置都没有,依旧盘据在原处,静静瞪著眼,看他到底要怎麽办?如果卡雷姆永不回来,他要怎麽办?

他在壁炉前屈起身子,慢慢蹲下,缓和胃部的不适,手上捏著最後一封,卡雷姆写给他的最後一封信,烧掉之後,就真的什麽也不剩,他很舍不得……

脑中对立的声音争执得太厉害,尤金终於听到敲门声时,刚好来得及在奥达隆完全走进书房前,将信函收进衣袋,匆匆自壁炉前站起。未烧尽的纸片随著过大的动作扬起,半焦的身躯飞落到地板,他一个弯身抢著捡起,扔回火中,难得比友人更快。

奥达隆的好处之一,他不爱多管别人的私事,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有停留,没有发问,那对尤金具有很大的宁定效果,肠胃也跟主人一样爱惜自尊,慢慢不痛了。

“我来向你辞行。”

奥达隆这麽说,尤金并不意外,南方的商业谈判终於酿成大祸,双方兵刃相见,米卢斯本著近年连战皆捷的自大,应对轻慢愚蠢,搞到初阵大败,城池就在陷落边缘,不得不把立功机会双手奉上,委托给晾在王城閒到发慌的奥达隆。

武人的本色与天职背後,奥达隆请命出征的另一个原因只有尤金知道,说起来像一个笑话,可能没有人相信——奥达隆迷上了四王子安杰路希。他不使用爱慕、喜欢之类更深刻充实的说法,是因为其中的情愫连当事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奥达隆是个孤儿,成长过程艰辛,对於出生在好人家,生活过於优渥安逸而产生的性格缺陷特别难以忍受,举凡任性、骄傲、目中无人、忽视别人的心情与存在,每一项他都厌恶,每一项却或多或少都能在安杰路希身上找到。

其实,小王子不是卑鄙奸邪的人,和残酷暴虐更沾不上半点关系,只是生长的环境太美好顺遂,受尽宠爱,宠得坏了。他和兄姐的年龄差距大,缺乏游伴,闹脾气的时候,有资格管教他的人自忖年长,总是选择放纵;最亲近的兰瑟王子则是个连对侍卫仆人都过份客气的善良大好人,无法给予小王子适当的刺激。所以他没有成为芬姬儿公主,没有对於人际关系及自身前途的敏锐嗅觉,他是绿翡翠王子,是王储也要容让好几分的小霸王。

除了身分,安杰路希王子还有另一个高於他人的优势,他很美,可以说将米卢斯式的美感推到了极致。恰好又是一个奥达隆不认同的观点,至少是嘴巴上一向宣称的不认同,因为情感已经背叛,喜欢上本来应该讨厌的事物,原则和认知在旦夕之间瓦解,震撼当然巨大,逼得连奥达隆这种人都要逃。

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尤金习惯称之为著魔,心情上能够理解,但他不认为逃避是解决的方法,活生生的失败例子近在咫尺。

说穿这件事时,奥达隆虽然诧异,态度却坦荡,没有刻意否认。

尤金有点羡慕,他也想找人倾诉,也想获得轻松,那对他比一吨的金子更希罕。他手里拿著拨火棒,在炉火四周拨动,动作规律乏味,没有掺杂任何意念,催眠似的,他在明白之前,已经开始呓语般的呢喃。

“……解释给我听,不要一个人烦恼。”奥达隆情挚殷切的一句话,开启他的情绪溃堤。

尤金变得极为脆弱,退化到需要安慰,脸埋在手掌心里,为口中断续透露出的秘密心事羞愧难抑。他告诉了奥达隆,关於虚伪的婚姻,不正常的夫妻生活……以及生父不是自己的第二胎。

奥达隆偏袒好友,样样事都帮忙找到藉口,尤金很受感动,却也被逼得越说越激动、越深入。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找到勇气说出口,坦承难以对女性产生反应,必须藉助对卡雷姆的幻想,才能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才有海因茨的诞生……罪恶,经由言语重现,没有因为声音的微弱而减低分毫,他的双唇惨白,随著破碎的语句,颤抖不止。

连奥达隆也被这道意外的落雷劈中,一时搜索不到劝慰的词句。他沈默著,黑眸里充满惊讶,就写在更深切的关怀旁边;那些尤金害怕的、所谓的鄙夷或轻视,它们根本不存在,连一秒也不曾闪现过。

友情的重量落在另一边,压在肩头,失衡已久的天平终於有了动静,脱离幼儿时期以来第一次,尤金的眼泪沾湿在家人以外的男人身上。

*******

奥达隆立誓保守秘密,离开书房之後,尤金的双眼持续酸涩。

阻隔在窗帘外的光线黯淡,他揉了揉眼,不确定已经独自待在室内多久。在奥达隆面前的情绪失控,他觉得丢脸,却也像连续赶路三天三夜,终於浸泡在一池温泉水,得到一床温暖羽毛被。

他真希望,身後不只有棉被裹著自己。

手掌压盖在眼皮上,让温度加快眼睛的恢复,耳里听见开门声,尤金认为是刚离开的奥达隆,直觉地问:“你忘记了什麽吗?”

“呃……拳头大小,肉红色,激动起来会怦怦跳的小东西,遗忘在附近,你有没有看见?”

那可不是奥达隆的声音。

【44】

他的靴底沾著一层土黄色泥屑,尤金可以想像仆人们拦都拦不住、眼睁睁望著地毯地板惨遭蹂躏的痛苦表情。他的斗蓬和帽子已经取下,衣裤有好几处未熨平的绉痕,染著来源跟靴底类似的轻微污痕;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他正用手拨,逐渐回复一点样子。

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无法联想到总是衣著光鲜、态度从容的卡雷姆,却是货真价实的卡雷姆本人,他回来了。

“为什麽那麽惊讶?我看起来真的糟透了吗?”

卡雷姆立刻走到门边的镜前,认真检视自己。这几天,他把睡觉吃饭以外的时间通通用来赶路,仪容的修饰无法面面俱到,可是镜中的影像还是不差,远比一般人整洁端正。

他拍掉身上的尘土,拉整服装,一面也从镜中打量尤金,对方瞪著眼睛,见鬼的表情没有改变。“尤金,我也许未达平日的水准,仍超越你一个半马身。你眼中的红色是我的狼狈模样吓出来的,或是和泪水有关系?”

尤金不愿意回答,更不可能承认刚才掉过眼泪。

“你是一个人回来?”他转移话题,悲观地怀疑门口有个情人正痴候著卡雷姆,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也将一起住在小别墅里,在王城展开同居新生活。

“那是个怪异的问题,欠缺尤金佛利德林一向迷人的机敏风格。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有奇妙的风声吹进来,耳语我的是非?”

“外界从未停止谈论你的是非,并不和任何特定事件有关。”他又一次回避问题。

“你为什麽不老实承认,路易宝贝难得混淆了你,成功推销他的脑中幻想?噢,对,我刚才凑巧遇见他了!”

那抹露出灿烂白牙的笑,很不单纯。

尤金当然了解他的意思,关不住嘴巴的蒙贝列遇上卡雷姆,还能留住什麽话?包括前因後果、曾做过的精采诠释,卡雷姆一定全都知道了。

视线移动,透过眼神的交换,尤金终於知道没有重燃爱火那种事,卡雷姆也知道他被误导、甚至因此黯然神伤的事实也没有藏住,这些思绪在他的眼里全都找得到。

尤金想起从前,他们经常用这种方式沟通,大人们都笑著说那是兄弟之间的暗号,有时比言语更精准。成长之後,意外地在感情方面却无法做到,意欲表达的深切爱意陷入沟通不良的困境……说得更正确些,他是看见了也假装不知道;卡雷姆则是需要被承认,渴望言语给予的确信。

一切只是因为太在乎,常理变成不重要的参考。所以他明明相信卡雷姆会原谅自己的错误指责,蒙贝列的臆测又是那麽夸张荒谬,他仍心慌得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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