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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143)+番外

但此刻一眼看去,如被神意点化,齐无伤一瞬间有了领悟。

穆子石……那个曾经骑在自己肩头吃糖人儿的小鬼,真的不再是个孩子,自己也再不能把他当做孩子。

此时原野上的草都绿了,高高矮矮,像是温柔起伏的波浪,更有些不知名的野花,细碎的开在碧草之间,簌簌而动,像是海中五颜六色的鱼儿,随风闪动着明亮的颜色,有灵动活泼的意味。

齐无伤手心沁出了汗,心中明白,对穆子石的感情早已变成了另外一种,更深邃也更交缠,变得自然,如光阴流水,变得突然,似银瓶乍破,变得悄然,春雨入夜,也变得忽然,一叶惊秋。

此一变,猝不及防又厚积薄发,箭在弦上且水到渠成,是喜是忧虽未可知,却已如天意宿命,落地生根。

齐无伤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给自己鼓了鼓气,当即道:“子石,我有话跟你说。”

穆子石勒住马,叹道:“你还是先跟戴将军说话罢。”

齐无伤一转头,见戴西辉果然紧随一旁,死眉死眼的一张脸,平日觉得稳重可靠,此刻却是说不出的讨人厌,只得先问他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穆子石又叹了口气:“你方才发呆的时候,戴将军就过来了,要问你扎营之事。”

齐无伤一看日头已略往西沉,当下传令道:“前二十里有土丘又有河流,以前大军驻扎过,有现成的木耕外沟,前军到了便挖下内沟,扎稳营盘,留东路通行,分二百人驻守土丘高处,五十人哨探水源上游,埋锅造饭,大伙儿就歇了罢!”

戴西辉领命自去详细安排,穆子石长吁了口气,轻声抱怨道:“到了我就躺下!我大腿都要磨破皮了!”

齐无伤倒不心疼,道:“磨几次就好了,我小时候刚学马战时,父王那叫一个狠,练得我牙都要咬碎了,回营裤子一撕半屁股血……”

穆子石遥想一下齐无伤包子脸蛋露着半拉屁股的模样,登时乐不可支:“你母亲也不拦着?听说她可不愿意让你进军营呢。”

提到这段伤心往事,齐无伤犹有余悸:“她自然不乐意,借着我屁股痛不能骑马,就悬着条白绫逼我去读什么四书五经,不去她就上吊,结果更好了,没几天手掌也被母亲打肿了!”

穆子石奇道:“你又不算很笨,难道几本书还背不下来?”

齐无伤道:“那些书我都看得懂,但不愿意背个一字不漏,有什么意思?我爱读的是兵书,也爱多读些杂书,让我摇头晃脑袋的天天在书房背啊写啊,还不如直接拉刀子杀了痛快……后来先生讲书,我就偷偷做硝石弩玩儿,一不小心弩箭脱了手,堪堪擦过了先生的胡须……”

穆子石笑得腿疼都忘了:“想必箭头里的硝石来了个火烧赤壁,先生谈笑间,胡须灰飞烟灭?”

“可不是……先生一部五绺长须付之一炬啊!你说母亲能不下毒手打我么?”

说说笑笑到了营地,穆子石自是随齐无伤住入中军帐中,哨探查实水源洁净,于是军中饮马下游,上游取水造饭。

扎营在外,饮水极为重要,堪称性命攸关,相传西汉名将霍去病就是因为匈奴用瘟死的牛羊污了水源,才使得他染病而亡。

齐无伤是亲王率军,多少有些讲究,安顿下来填饱了肚子,就有亲兵烧好开水,又不知从哪儿寻来个大木桶,兑好冷热水,备下胰子毛巾,恭请王爷稍事洗浴。

王爷撵走了亲兵,伸手试了试水温,笑眯眯的恭请穆主簿宽衣:“一起吧,这桶够大!”

穆子石断然拒绝:“不要!”

齐无伤饶有兴趣的看他:“打小儿又不是没跟我一起洗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穆子石冷笑:“谁说我不好意思?是你太脏,一身血腥气还有汗味儿……我可不愿意跟头汗血马一起在水桶里打滚!”

齐无伤随手拍拍他的脸:“承蒙厚爱,把我比汗血宝马了!”

又道:“要不你先洗?洗完我用毛巾浸了热水,帮你把大腿疼的地方捂一捂,明天还得赶路回城。”

穆子石略一迟疑,快手快脚的脱了衣衫钻进水里,水温正合适,快散了架的身子往里一沉,舒服得几乎就要睡过去,脑袋靠在桶边,蓦的想起一事,懒洋洋的问道:“无伤,你方才有话跟我说,却被戴西辉扰了,现在告诉我好不好?”

他脸上沾了些水珠,真的是好看煞人,齐无伤一旁静静看着,心中奇异的安宁,却笑道:“没什么……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罢。”

穆子石低下头出神良久,眸子里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道:“为什么要等以后?你以前有什么事都直接跟我说的。”

齐无伤捧起他一束头发,慢慢揉搓着洗净,动作透着温柔而沉着的意味,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现在若对你说了,那便是欺你……将来一定会有合适的时机。”

比之少年时的英锐飞扬,眼前的齐无伤更多了令人服膺遵从的强大气势,穆子石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给他洗完头发,齐无伤出去吩咐邱四安排好巡夜守营一事,亲自又提了一桶开水进来,穆子石已衣衫整齐的趴在了地铺上。

齐无伤笑道:“你不是大腿要磨破了么?我还没帮你捂呢,这么急穿好衣服做什么?”

穆子石懒懒道:“算啦,明天回城再说罢,你粗手笨脚的,本来没破皮,或许就被你擦破了。”

齐无伤拧了个热腾腾的毛巾,逼近前来不由分说的就动手扒裤子,穆子石吓了一大跳,被火烧了尾巴一般,翻身就想爬起来,可惜他遇上的是齐无伤,玩儿似的一只手就轻轻松松的将他重新压倒:“趴好!”

穆子石又笑又怒,蹬着脚叫道:“放开我……小心我写折子参你!”

齐无伤听这话说得稀奇,笑道:“好啊,不过你参我什么?”

说着顺手扯下裤子,见大腿内侧果然略有些肿了的模样,颜色也是粉中透红,不由得心疼道:“你也就参我的本事……瞧瞧,你浑身上下除了脑袋,都是中看不中用。”

穆子石恨得牙痒:“你连脑袋都不中用!跟你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有辱斯文……”

啪的一下热毛巾贴上了肿痛之处,也不知是舒服是难受,穆子石打了个颤,眼圈都红了,咝的一声,忍耐的咬牙切齿:“你轻点儿!”

齐无伤道:“不许娇气!”

手下动作却更加轻柔了几分。

既然他没皮没脸没羞没臊到这等地步,穆子石也就觉得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干脆任他所为,整个人懒得没了骨头,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他粗糙的指腹细细的碾过一处肌肤,迷糊中略感不安,轻轻挣动了一下,只听齐无伤的声音低沉得古怪:“子石,这里怎么有伤?”

第104章

穆子石似乎没听清,低声道:“我要睡了。”

说完拽过一幅薄毡,闭上眼,呼吸却如同弓箭下的小兽,急促而破碎,紧张得一触即溃,只觉身后齐无伤的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皮肉骨骼,硬生生杵进心里。

齐无伤追问道:“很严重的烫伤……到底是谁伤了你?怎么会伤在此处?”

穆子石涩声道:“我不记得了。”

自欺欺人刻意遗忘的往事,像是一只洪荒异兽张牙舞爪而来,轻而易举的摧毁紧锁的记忆闸门。

怎么会不记得?那日正是舒敬山的祭日,哥舒夜破疯狂得完全不似人,连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那烫伤就在大腿根的内侧,清清楚楚的镂刻在记忆最黑暗的深处,即便竭尽全力的想埋藏想剜掉,也活像一个地狱里的噩梦,阴魂不散,永生永世的忘不了。

供在灵牌前烧得正旺的一大把香,滋的一声灼伤皮肉时的羞耻与痛楚,哥舒夜破的狂笑,血红的双眼,淋在伤口上的滚烫灯油,像是骡马被打上烙印一样,走投无路求生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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