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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38)+番外

跟随他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位新封西魏王落泪的铁骑亲随们,发现他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永熙二十二年,雍凉边境草原大股势力集结,齐无伤分身无术,只托赴京使者给穆子石捎了些小玩意儿,殊不知此刻宸京大靖宫内风雨欲来波诡云谲,丝毫不逊于边境的铁蹄强弓刀光剑影。

陶家多年苦心经营虽引而不发却显熏天之势,齐和沣一改往昔只在女色文墨上下功夫的做派,由陶若朴上奏,请恭王齐和沣协领礼部。

皇子上进,齐谨不得不欢喜过望,且礼部虽为六部之首,比之吏部兵部却清贵了些也虚了些,将齐和沣放到礼部,倒是不误大事。

齐谨国事繁忙之余尚要打叠精神提防陶氏一举一动——毒蛇出击纵然可怕,但蛰伏伺机却更令人辗转不安。

偏偏此时齐予沛病来如山倒,短短数月,已呈油尽灯枯之像。

齐予沛病势日益沉重,却将穆子石保护的极好,这日喝了药身上稍微松快些,便传了穆子石一起去两仪宫。

齐予沛已走不得路,只得乘辇而行,穆子石身量长了不少,似一根挺拔青葱的玉笔杆,两腮的婴儿肥褪去一些,端坐在太子身边,只一味沉默着,一只手却在貂裘下紧紧握着齐予沛的手。

齐予沛手上的肉都瘦没了,细细长长的骨骼像是浸了水的炭火,又湿又热,穆子石抿着嘴,看着齐予沛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孔,迟疑道:“殿下……去两仪宫做什么?孙院正早上把脉怎么说?”

齐予沛淡淡道:“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到母后那里,你别跟以往一样总站在我身边,你得当着母后的面说:听闻七殿下近日读左传,正有些意理要切磋一二……便直去少冲所住的偏殿。”

穆子石敏感如狸猫,青萍之末能辨风声,虽齐予沛一如往常,行事待人毫无异状,但穆子石早发觉今年太子一病重,从皇后的两仪宫到贵妃的麟德宫,从恭王及其他皇子到朝中各部世家,都仿佛惊蛰后的万物,蠢蠢欲动,或明或暗,或善或恶,纷纷各有所图各怀心思。

穆子石本就不安忧心之极,此刻一听齐予沛这话竟似有托孤之意,不由自主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哽咽道:“你别赶我走……殿下,六年前你说过让我跟着你,你不会骗我的。”

齐予沛近乎贪婪的凝视着他,看他眼睛里流出泪,打湿了睫毛,又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一滴滴落到自己手背上,不觉低声叹道:“子石,若我能看着你长大,该有多好……可惜我没那个福分。”

穆子石哭出了声:“你不要乱说!我将来要当你的内阁首辅的!”

齐予沛沉吟道:“内阁首辅么?带你回东宫,也许倒是害了你呢……”

说罢气息不稳,也不再多言,只阖上眼休息,不料车辇却突然停了下来,只听一人含笑道:“四皇弟这是去给母后问安?”

一旁何保儿忙禀道:“太子殿下,恭王殿下在外面侯见。”

齐予沛有气无力的令卷起车帘,并不起身,只低笑道:“三皇兄,我身子不适,就不下车了。”

齐和沣眉头一抬,笑意更是开怀:“不打紧不打紧,四皇弟好好将养罢!眼下快入冬了,更要小心才是。”

说着心中实在是高兴,忍不住就道:“去年母妃说给四皇弟挑个太子妃,父皇却说你身子骨弱不宜早娶,唉……眼下这般情形,早娶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了。”

穆子石听出他话中大有咒齐予沛早死之意,又气又恨,更有一种恐惧之意,生怕真如他所说,一时捏着拳头,颤声道:“三殿下……”

齐予沛微一蹙眉,知他这一开口定能惹得齐和沣大跳其脚从而平白结仇,忙一手按住,笑道:“三皇兄难得进宫,还是先去看看贵妃吧。”

齐和沣亦不行礼,上下打量了浑身发抖的穆子石一眼,冷笑一声自行去了。

第28章

穆子石胸中一股血气憋得眼眶酸热难耐:“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他不敬太子恶言诅咒,皇上知道了断然不会放过他!”

齐予沛神色倦怠,咳道:“天家兄弟,如此也算不得出奇……子石,以后要沉得住气些,再嚣张过甚,我可护不得你了。”

穆子石静默片刻,小声而坚定的说道:“嗯,但是殿下,我不会去找七殿下的,我只跟着你。”

齐予沛突然一笑:“子石,我活不过这个冬天的,再给不了你什么好处,你实在不必一意献媚作恭顺乖巧状。”

车厢内光线略显黯淡,齐予沛嘴角的笑容诡异森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当年救你只是闲极无聊一时起意,对你好也只是想要一条忠心耿耿只听命于我的狗。”

穆子石脸色发白,却跪在他脚边,一字字道:“殿下,这些话我才不会信……我跟着你已经六年了,有眼睛,也有心,殿下对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对穆子石的恩情,我便是为你死上一百次,也是心甘情愿。”

一席话微带颤音,并无雕饰,却是披肝沥胆的诚挚。

齐予沛看着他仰起的脸,微有恍惚怔忡,慢慢伸手顺着他的脸颊抚摸到下颌,沾了一手的泪,良久涩声道:“我不值得你这样,不过……你还愿意听我的话?”

穆子石神色平静:“只要是你的话,我都听。”

齐予沛深叹了口气,整个人却仿佛被一束阳光照亮,笑道:“我死之后,你好好跟着齐少冲。但我一天不死,一天不许背叛我……否则我宁可剥了你的皮送个死的穆子石给他们!”

穆子石眼眸倏然一亮,那抹墨绿更是莹澈瑰艳:“是!”

下巴搁在齐予沛膝头蹭了蹭:“那我是不是不必去两仪宫了?”

齐予沛笑着轻轻推他一把:“去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滚下车去?”

穆子石跳下车跑远,齐予沛兀自一手掀着车帘凝目看着,目光中尽是不自知的呵护与不舍,何保儿小心翼翼的劝道:“殿下,这会儿风大,您放下帘子吧?”

齐予沛摇了摇头,问道:“你看子石能跑多远?”

何保儿莫名其妙,揣摩了半天,战战兢兢强笑着答道:“穆公子能跑多远,还不是殿下说了算?殿下一句话,咱们东宫上上下下,赴汤蹈火都是该的。”

齐予沛轻声一笑:“没见识的奴才。”

何保儿伺候齐予沛多年,颇有几分真心在里头,忙劝道:“奴才连个全乎人都不是,哪能有什么见识?能跟着殿下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天儿冷,殿下好生躲躲风吧,回头犯了咳嗽,娘娘不定怎么心疼哪!”

齐予沛冷冷道:“心疼么?”

何保儿屏息不敢吭声,齐予沛看穆子石已不见踪影,也就放下车帘,轻叹道:“走罢!”

两仪宫的暖阁里烧着地龙,只点着一鼎檀香,温暖细腻的香气中,齐少冲正在习字,洛氏坐在一旁看着一卷书,几个大宫女鸦雀无声的立着,洛氏偶尔抬头看一眼齐少冲,满眼的笑意。

只听外面守着的太监一声通禀:“太子殿下到!”

洛氏撂下书来,齐少冲也停了笔,待何保儿扶着齐予沛进了屋子,洛氏见齐予沛还想行礼,忙道:“快坐下……你病着呢!”

齐少冲规规矩矩一行礼,问道:“四哥这几日好些了没?”

齐予沛落座后笑道:“好多了。”

又道:“儿臣多日不曾来给母后问安,倒劳烦七弟常去看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洛氏一边吩咐染香上些点心茶汤一边道:“又说傻话,你是我亲生的骨肉,身子不好难道还要讲究这些虚礼?你呀,就是操心过甚!”

齐少冲走近前去,仔细打量着齐予沛的气色,甚是关切道:“四哥还得好生休息,比前几天又瘦了呢。”

齐予沛心中一暖,母子兄弟间如此氛围,倒很像寻常人家天伦之乐,正待笑着闲话几句,却听洛氏有意无意的问道:“穆子石呢?素日与你形影不离的,今儿怎么没陪着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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