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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61)+番外

昏迷中感觉到有人一直守在自己身边,有清凉的物事拭擦着自己的额头颈子,又听到小声的交谈对答,而那个熟悉的声音温柔中隐约有几分惶急……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云端里,飘渺恍惚的瞧不真切听不清楚,但心中却是出奇的明白:穆子石他没有走。

一瞬间激动得想哭,却更是如释重负的安宁,他若走,自己嘴上不会央求半句,但心里却早求了一千遍一万遍。

他没有走,真好。

被褥很暖他的手很凉,鼻端闻到浓郁的药香,齐少冲觉得自己得好好活下去。

穆子石坐在小煤炉边以手支颌,脸色苍白,眼眸笼着层倦意忧色,粗陶药罐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齐少冲虽不娇气,却多少有些娇贵,就好比一棵备受呵护的珍稀小树苗突然从御花园移居到了穷街陋巷荒郊野外,总会水土不服,说实话他能撑到现在才病倒,穆子石已甚为惊佩了。

溢出的药气喷在脸上,一吸气间又窜入喉咙,穆子石只觉嗓子发痒,轻轻咳了几声,怕吵醒齐少冲,忙掩着嘴闷住声音。

药还得熬一会儿,穆子石轻手轻脚走到桌边,刚扒拉了两口凉透了的饭菜,就听到齐少冲低声呻吟,想是烧得痛苦难当,忙撂下筷子坐到他身边,从一旁水盆里拧出条布巾,叠好敷上他的脑门。

穆子石看他渐渐安静下来,轻嘘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开,突的手腕一紧,已被齐少冲死死攥住。

穆子石一惊回头,却见齐少冲已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良久穆子石不耐烦道:“放开。”

齐少冲双颊红得像火,眼睛仿佛要烧着似的亮,不说话却也不放手。

穆子石眼睫毛颤了颤,嘴角一弯:“你不是说不会死皮赖脸的求我么?”

齐少冲咬着嘴唇继续打死不吭声,眼睛湿润润的活似只小狗。

穆子石可怜他病着,不跟他多计较,只哼了一声:“我去给你端药……总该松手了吧?”

药晾了会儿还是很苦,第一勺进嘴,齐少冲的五官就迅速移位再靠拢最后挤成一团,忙抓着喉咙问:“有蜜饯么?”

穆子石幸灾乐祸的直笑:“没有。”

齐少冲伸手要接过碗:“我自己来。”

穆子石忙避开道:“别动,你手上没力气,撒了药麻烦的是我。”

说着把药碗凑到齐少冲嘴边:“你大口喝罢,零刀碎剐可比一刀断颈更难受呢。”

齐少冲正想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药碗已贴上了嘴唇,不得已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吞下苦得活像砒霜的一大碗药汁。

皱着脸正要抱怨叫苦,舌尖一甜,却是被穆子石塞了粒小小的冰糖。如获至宝的含住了,问道:“哪来的糖?你不是说没有么?”

穆子石收拾着药碗,道:“顺手问掌柜讨的,你再睡会儿出身汗,就好得快了。”

齐少冲支撑了这么半天,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依言躺下,却见油灯黯淡,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你有没有睡会儿?”

穆子石道:“打过五更,天快亮了。”

齐少冲见他一绺头发散落在脸侧,颇显疲倦之态,轻声道:“你照顾了我一宿都没睡?”

穆子石看他一眼,道:“是啊,怎么了?”

齐少冲只觉得心里好像被火苗炙了一下又热又疼,又仿佛有颗小小的种子亟待萌芽呼之欲出。

穆子石眨了眨眼睛,道:“你摆出这样一张哭包脸,是嫌我伺候得不好故意给我脸色瞧么?”

齐少冲急道:“不,当然不是!子石,你快歇会儿吧,别累病了,我……”

穆子石眸光闪烁,猫儿般亮得出奇,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这一路你哪怕病倒十次,我都不会病一次。”

他说,齐少冲就信。

穆子石看着单薄,宫中骑射场里更是比谁都弱都懒,但一到民间逆境,却犹如一株野草,拥有随地能活的生命力,顽强坚韧得可怕。

齐少冲躺了两天,喝了两天苦药,站起身来神清气爽好端端一条小小少年郎,穆子石瘦了一圈,精神却也不错,笑道:“赶路?”

齐少冲点了点头,眉宇间凛凛然的阔朗:“走罢。”

穆子石有几分试探之意:“不再哭了?不伤心了?”

齐少冲负好包裹,低声道:“母亲生恩养德,我不敢辜负,但哀思未必寄于泪。”

顿了一顿,直视穆子石,目中有恳求希冀之色:“母亲对不住四哥,但逝者已矣,子石你……”

穆子石冷冷打断:“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四哥不能恨自己的母亲,但我能替他恨一辈子。”

客栈掌柜趁火打劫趁病谋财,齐少冲这一病,离不得穆子石,穆子石只能使唤掌柜的人,于是炉子火炭药罐子什么都要钱,连请大夫提轿子都得硬揩下一层银屑来,穆子石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有时睁一眼闭一眼都嫌恶心干脆两眼都闭上。

此番齐少冲病愈起行,结清了这几日的银钱,掌柜瞧在银子的份上,脸色红润得仿佛当了新郎官,言语也客气热络:“两位小爷下次路过,还请到我们来旺客栈,茶钱减半水钱全免!”

这话无耻老辣得浑然天成,穆子石毕竟脸皮不敌,一时就挂不住,沉下脸道:“谢了!”

想了一想,却又不得不问:“这镇子可有车马前往景州方向?”

掌柜笑道:“大正月的,哪有客商行路家人远游呢?难找,难找哇……要不两位再住几日,我帮你们瞧着?”

穆子石话都懒得说了,转身就走。

掌柜看着他的背影,笑着直摇头,一旁小伙计人小性直,只替他把脸都羞皱了:“掌柜的,您都把客人给得罪成这样,还想着拉他的回头生意?”

掌柜的拨动着算盘珠子:“你个憨货懂什么?这哥儿俩来历可尴尬,说话行事虽是笑脸迎人,却不短半分的气焰……说不好就是落难的凤凰掉泥巴里的金子。”

小伙计更不明白了:“那您还敢明着暗着讹他们那许多钱?”

掌柜的瞪他一眼:“笨啊,回头让你爹买把斧子劈劈你这颗榆木脑袋!越是这样的人物越是好惹,他们心虚着哪!哪敢跟咱们挺腰子?何况我跟县衙那是何等的亲香?”

说着端起茶壶就着壶嘴滋溜一口:“回头生意?嘿嘿,谁稀罕,咱做的就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到手的银子才是真货色,你小子好生练练眼力见儿罢!”

小伙计扛着笤帚走远后,偷偷啐了一口:“个老东西你就抠门儿吧,连我们的工钱也要扣,小心孙子浑身长屁眼儿!”

穆子石与齐少冲徒步而行,几日间在街头茶坊亦听到不少宸京城的传闻,说的人都是言辞凿凿煞有介事,活像齐谨禅位时他们就端着马扎儿坐一旁,但内容则有真有假有实有虚,不乏捕风捉影甚至凭空捏造,有说镇国皇子本就是诸多皇子中出身最贵者,皇上当日立慧纯太子,不过是受惑于九尾狐狸转世的洛皇后;也有说镇国皇子这皇位来得有些不明白,大靖宫一夜之间皇上急病,太子的东宫和皇后的两仪宫都遭火焚无一活口,连唯一能与他一争大位的皇七子也丧生火海,岂不是好生奇怪?

齐少冲用茶杯暖着手,默默听着,沉吟片刻问道:“齐和沣为何说我们都死了?”

穆子石用手指一点点碾碎一块糯米糕,低声笑道:“我是真死了,你没有。”

齐少冲并不急于发问,只认真想了半晌,方道:“你是说,齐和沣知道我没死,却以为你死了?”

穆子石看着他,眼睛弯了弯,悄声道:“少冲你变聪明了……当日我离开东宫时,让小福子将一个干杂活儿的小太监穿了我的服饰,一场大火后尸首面目难辨,更兼一场宫变,少几个低等小太监亦不引人注目,想必因此被我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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