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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76)+番外

齐少冲接不住,两人在楼梯上滚做一团。

万荆大惊失色,忙唤来楼下立着的仆役丫鬟将二人扶起一看,齐少冲除了额头磕破一块油皮脚踝扭伤,并无大碍,只顾双手搂着穆子石,双眼睁得圆滚滚的,嘴唇骇得血色全无。

再看穆子石,因滚下去时被齐少冲抱在怀里,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但双目紧闭,下巴上一片不知哪儿来的血迹,竟是不省人事的模样。

万荆见多识广,一看便知不好,一摸他身上,滚烫如火炭,抽回手掌,满满的一手湿濡汗水,不由得急道:“子石可是有病在身?”

齐少冲愕然,目中露出不肯置信之色,摇头大声道:“没有没有,一路上他不曾生病……他一直很好!他和无伤三哥一样,都是铁打的……”

说着不知为何,泪水已滚滚而下。

万荆一琢磨,再看穆子石两列浓密的睫毛像是濒死的羽翅,了无生气的垂落,心中又是惊佩,又是怜惜,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你哥哥是不愿耽误行程,硬撑了一路啊。”

万夫人闺名钱丁香,正憋着气在前院教自己女儿刺绣,只听外面动静甚大,忙出来一瞧,只见几个家仆跑得脚底生风,有一个身份高些的还喊着:“快去套马车!去镇子里把姜大夫请来!快去快去!”

万荆出身农家,后当学徒,转而从商,因此眼下虽是一庄之主,却不讲求排场,予庄中仆役闲人少忙人多,明瓦楼那边一有事,前院万夫人处便显得冷清了。

钱丁香拧着纤细的眉,叫住一个小厮:“怎么回事?我这一会儿没管事,就乱成这样?”

那小厮擦了擦手:“太太你不知晓,侄大少突发急病,看样子不好呢!老爷急得不行,正守在明瓦楼里,太太你要不要去看看?”

钱丁香拈着块丝帕拭了拭鼻翼,冷笑道:“什么侄大少侄小少的,人都死了,娘家人还要来打秋风,哪有这样的道理!有手有脚俩大小伙子,就这么空口白牙手心朝上?”

又跺了跺脚,啐了一口道:“投亲靠友的偏还要招人嫌,上门第一天就病,年纪不大别是个痨病秧子罢,这以后的医药银子,还不都是雪花儿落汤锅里,一声响都没有!”

那小厮觉得这话难听,低头撇着嘴不语,心道你嫁过来不也带着俩拖油瓶呢!

钱丁香见那小厮不应和,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不满道:“哑巴了?还是舌头被你那两位侄大少用蜜糖粘住了?要不要我用剪子帮你绞开?”

正骂得入港,一个系着绿罗裙的少女低头走出来,轻声道:“娘,那孔雀毛的叠彩绣,女儿有些不会,你来教教我可好?”

小厮被这么一打岔,忙滑脚跑了。

钱丁香本就憋着气,登时暴怒,眉毛直竖起来,扯着少女的耳朵便骂道:“你就知道吃里爬外!娘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两个小孽畜!”

绿裙少女含泪道:“娘啊,你这样争闹,爹岂不是更要怀念先前的夫人?”

钱丁香嗤之以鼻:“我若是不争,咱们还不知道流落在哪儿吃糠咽菜呢!”

她出身贫苦盛龄守寡,拉扯着一子一女苦熬,幸好姿容美丽,到了予庄颇得万荆照顾,她亦加意温柔体贴,终于前年得以嫁入成为万家新妇,她半世飘零朝不保夕,一衣一饭来之不易,成了个锱铢必较的刻薄暴躁性子,便是对亲生子女,亦是少有和颜悦色之时,穆子石与齐少冲的到来,好比往她好容易炖好的肉锅里硬插了两双筷子,眼珠子揉进了炒热的铁砂,哪里能容得下?

那少女名唤竹西,已满十四岁,素日言语不多,却比钱丁香见事明白,想了一想,柔声道:“娘,爹的亲戚上门,又病了,您不去看望一下,着实说不过去,爹可是最喜欢贤惠柔顺的性子……”

偷眼觑了钱丁香的脸色,转言道:“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女儿替您去看一看可好?”

钱丁香脸色变幻,既怕万荆对自己不满,又实在不愿前去,哼了一声:“你爱去死皮赖脸的凑热闹,难道我还能打折了你的狗腿不成?”

竹西咬了咬嘴唇,偷偷擦净了眼泪,带着个丫鬟径自去了明瓦楼。

一到楼外,就见无数仆役也不知是真是假,无不面色凝重,忙得人仰马翻,心中咯噔一下,看来这两位侄少爷很是得继父的宠爱厚待。

上得二楼进了卧房,里面几个伶俐的丫鬟伺候着,却是静悄悄的,万荆坐在榻前杌子上,愁眉不展,竹西上前轻语道:“爹,娘让我来瞧瞧。”

万荆随口道:“嗯……”却起身催促道:“姜大夫怎么还不到?”

竹西忙扶住他,劝道:“姜大夫的医馆离这儿三二十里呢,爹先别急,这位……到底是什么急病?”

万荆摇摇头:“想是劳累过度了……竹西,子石和少冲都比你小,以后也是你的弟弟。”

竹西应道:“是,竹西会照顾他们的。”

说着轻手轻脚的走近床前,只见一个半大少年正昏昏睡着,极是瘦削单薄,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竹西不禁呆住了,她本身姿色甚是出众,此刻竟有自惭形秽之感。

半晌回过神来,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床前还跪坐着个孩子,双手捧着那昏迷少年的一只手,如泥雕木塑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竹西嗫嚅着想说句宽慰的话,却觉得那两人仿佛风沙过后的壁画凝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踯躅片刻,乖巧的坐到万荆身边陪他一起等着大夫,道:“吉人自有天相,爹不用太过烦忧,我看他多歇几日也就好了。”

直等到天色擦黑,姜大夫才被接到予庄,好在这大夫知病人家心急,到了既不喝茶也不闲谈,先洗手望闻问切一番,又细细诊了小半个时辰的脉息,方放下穆子石的手腕,摇头叹气。

齐少冲仰起头,颤声急问道:“大夫,我哥哥他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他……他怎会突然昏倒?”

第56章

姜大夫医术不错就是性子耿介,嘴更是无遮无挡,曾为了这个被病人家用扫帚打出门去,那家请他去瞧病,他老人家一搭脉,当即宣布:“要死!”

虽然后来那病人果然当晚就死了,但他那顿打却是没人同情,连他老婆都啐他满脸唾沫花:“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谁知道那人是病死的还是被你怄死的?”

从此姜大夫努力改邪归正,这些年来倒是极少当着病人的面说“你快死了”“喝药没用了”“换寿衣罢”这类话,而改说“虽不能古稀,但知天命也算不错了”“药?不开了不开了,怪麻烦的”“明日记得给他换身好衣服”,病人家虽还是心怀恚怒,但他瞧在他医术着实不赖的份儿上,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此刻齐少冲一问,本身已紧张得面无人色,知道姜大夫德行的万荆等人更是捏了一把冷汗,生怕病晕了一个再吓晕一个。

姜大夫看了一眼齐少冲,声音很是温和,却说得无比直接:“你哥哥唉,这样的年纪,怎么竟熬出个油尽灯枯之相来?他寸关涩缓浮迟、沉寒虚削,心神俱耗外兼气血两衰,就算这次能撑过去,但根基已损,将来也是个年寿不永的身子骨了。”

这几句话对齐少冲不啻晴空霹雳,登时崩溃失措,手脚都凉了,叫道:“你胡说!他……他根本就很少生病!你这个庸医到底懂不懂医病?”

姜大夫爱较真,当下翻了个白眼:“我不懂得医病,你这黄口小儿又懂什么?你哥哥很少生病,就不能生病了么?他还没死过呢,难道就不会死么?再说你怎知他很少生病?照我看,他有病不医讳疾忌医,更似蔡桓公之疾。”

万荆忙安抚道:“姜大夫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医术好得很,你且莫要急躁,等他开方子罢!子石就是体虚了些,往后在姑父这儿给好生补一补,不会有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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