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宁(31)

我说：“你好奇什么？”

12说：“不知道，正是这一点让我苦恼。”

我说：“数学家的烦恼。”

12说：“我确实是个数学家。”

我说：“你数过那些树吗？”

12说：“没有。1常常数那些树。”

我说：“你一直是个数学家？”

12说：“我一直是个数学家。”

我说：“我却这一世是种植者，下一世不知道会成为什么，上一世也不知道曾成为过什么。”

12说：“能够不停拥有新的人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说：“死亡造就了未来。没有死亡就没有未来。”

12说：“杂世界不停有人死去。”

我说：“所以杂世界有未来纯世界没有。”

12说：“你怎么会这样认为？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纯世界是一切的希望，杂世界注定要毁灭。

我说：“为什么纯世界只有我一个女人？”

12：“其他女人生活在别处。”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几步，跨进了中环。

我说：“为什么你们记得一切，我们却只记得一世？”

12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相信吗？”

我说：“信。”

12说：“你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

我说：“1已经告诉过我。”

12说：“他喜欢把每个人的名字告诉他们自己。”

我说：“如果有人企图找到自己，就会惹怒1。”

12说：“惹怒1的是他们的半途而废。”

我说：“我们活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12说：“为了给后代们找寻到或者创造出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对了，有时候我们就算不为什么也可以活着。”

我说：“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去找寻或创造？”

12说：“把这个世界交给他们，然后我们坦然躺进棺材里？可是啊，我们既然能永远不死为什么要选择去死？”

我说：“所以剥夺了他们出生的权利。”

12说：“纯世界公民是永生不死的，如果允许后代出生有一天纯世界会被挤爆，甚至整个地球。”

我说：“也许我们可以选择死亡，比如活够一万年后就应该死去，把活下去的名额让给一个新生者。一个人类，生命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太寂寞，也荒唐。我们的长寿会让我们无法进步，最终招致灭亡。”

12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说：“这正是我们需要不停忘记自己的原因。我们要不停变成新人类，促进科技发展，推动社会进步。”

12说：“是的。”

我说：“你说你不知道。”

12说：“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什么都记得，而你们却总是几十年一轮回地忘记自己，只知道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需要新人类来推动，而你们，就是纯世界的新人类。”

我低头看了一眼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12说：“我常常觉得镜子中的自己很陌生。”

我说：“从杂世界回来后我总觉得纯世界很陌生。”

12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重新回到地面上生活，那里遍布清澈的河流，鸟语花香，瓜果飘香，欢声笑语。”

我说：“梦里什么都有。”

12说：“我常常梦到两千多年前当我还生活在地表上时我家门前的那块陨石。”朝着外环走去，他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中环，清脆而响亮，让人觉得他是时间之轮上的秒针，正嘀嗒、嘀嗒奔向虚无缥缈的终点与起点的结合点，00：00。

第23章

我来到Ε1049天台，看到4023站在风雨交加的电闪雷鸣中。从降雨量和地面上的积水深度可以推测出，他已这样站在这里超过半小时。

4023说：“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因为我知道一定能看到你。也许你已经站在这里，也许你即将来到这里。如果你已经站在这里，我就会猜测你站了多久，在想些什么，如果你即将到来，我就会猜想你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我，但是‘你存在于这个地方’这样一个事实，给了我无形的陪伴和间接的安慰。人们都像机械般活着，只有少数人看起来还像拥有血肉之躯，这少部分人给了纯世界一丝生气。”

我说：“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4023说：“四十三分钟五十九秒。”

我说：“你觉得我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4023说：“不知道。总觉得每个下一秒你都有可能出现。”

我说：“你会生病的。”

4023说：“纯世界的人永生不死，一切的病都不算病。”

我说：“哪怕是这样，疾病带来的痛苦仍然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