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默读(51)

费渡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猛地从他手里挣扎出来,语速都快了几分:“骆队,你能从晚期智人的状态里稍微往文明人方面进化一点吗?”

骆闻舟没理会,本来搭在费渡后颈的手指略微运动了几寸,落在费渡的颈动脉上:“你不舒服吧,我就说我记得好像在哪看过,咖啡和酒不能混着喝。”

费渡:“……”

他被骆闻舟这发马后炮“震得”耳朵疼。

骆闻舟看着他:“我没想那么多过——对你不好也不行,好也不行,你比慈禧老佛爷还难伺候。”

费渡:“……失敬,不知道您其实姓李。”

骆闻舟屈指在他颈侧弹了一下,拎着手机出去叫代驾了。

这一番暗潮汹涌的口角,屋主人陶然是一无所知的,他被几杯红酒撂倒,一直躺到了夕阳浸透地面,才口干舌燥地爬起来。

客人们不出意外地已经走光了,临走时还把狼藉的屋子给他收拾利索了。

陶然在他的新居里洗了把脸,看见冰箱上贴了两张纸条,一张是骆闻舟留的,告诉他没吃完的菜都在冰箱里,起来自己热,另一张是费渡留的,比较长,陶然揉了半天眼,才看清他写了些什么。

费渡说他带着晨晨出去买本的时候,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不确定是不是针对晨晨,也可能是他神经过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请陶然晚上有时间,去一下同一单元的“1101号”拜访一下晨晨家长,提醒他们注意孩子的暑期安全,别忘了拎点东西去,顺便感谢大美女中午让他“蓬荜生辉”。

这些好事的东西,连人家门牌号都打听好了。

陶然不由得失笑。

接着,他笑容渐渐凝固,把费渡描述疑似追踪者的那几句话重新看了一遍,下意识地透过窗户往外望去——老小区里植被丰沛,茂密的松柏与灌木成群结队,从楼上看去,什么都没有。

安宁又静谧。

陶然走到小柜旁边,重新翻开老刑警的笔记。

扉页上有一张老旧的一寸照片,是笔记本前主人年轻时的旧照,寸头、国字脸,面对着镜头不苟言笑,照片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名字——杨正锋。

“莲花山连环儿童绑架案”那几页,杨老用红笔圈了一下,陶然知道,这代表在师父心里,这案子没结。纸页间记载了老刑警当年非法跟踪、窃听吴广川的记录,时间跨度长达半个月,每天基本都是“无异常”。

中间还有几段小字:“经吴广川的同事证实,此人在莲花山招生期间,曾因重感冒住院两天,恰好就是受害人郭菲失踪的时间,相关情况已和医院方面确认过,吴广川的作案时间存疑。”

陶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缓缓梳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据说吴广川身高一米八以上,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于小女孩来说,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青春前期的孩子已经开始发育,正是有性别意识、并且开始敏感的时候,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即使有老师的身份,恐怕也需要多次或者长时间的接触,才能取得女孩的信任。

住院的吴广川有这个机会和时间吗?

陶然出神间,手指一松,笔记本倒着合上了,露出夹在尾页的一张小纸条。是陶然自己的字,写了个广播调频频道,后面跟着标注“午夜,零度读书”。

杨正锋死于三年前,一个通缉犯的刀下。

他年纪渐长,级别渐高,好几年前就已经从一线刑警转到管理岗位了,骆闻舟那来的小道消息,说他马上能提副局,他们本来摩拳擦掌地惦记着狠狠吃那老头一顿。

出事的时候甚至不是他的工作时间——当时为了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杨正锋请了两周年假,送完孩子,他打算用最后一天假期好好当一回煮夫,大清早就前往菜市场,在经过一处地下通道里,看见了一个一脸神经质的流浪汉。流浪汉一脸焦躁,哪个路人多看了他一眼,他都会凶狠地瞪回去,杨正锋敏感地发觉这个人的一些小动作很像攻击前的准备动作,就留了心,再仔细一看,认出那流浪汉居然是一个A级通缉犯,丧心病狂地捅死邻居一家四口后在逃。

嫌疑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杨正锋没敢贸然行动,偷偷联系了同事,可是寸就寸在,有个老太太正好遛狗经过,小狗可能是感觉到了危险,冲着那人狂叫不止,一下刺激到了通缉犯,他当时大叫一声,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向老人猛扑过去,杨正锋逼不得已,只能上前——

杨正锋被丧心病狂的凶手捅了十几刀。

那天正好是陶然值班,他最早赶到现场,堪堪赶上见到杨老最后一面。

但奇怪的是,杨正锋的遗言既不是询问犯人抓住没有,也不是托付妻儿,他抓着陶然的手,反复重复一句话:“调频……88.6……十二点五分……88.6……”

FM88.6十二点五分的节目就是“零度阅读”,后来节目停播了,成了一款非常小众的手机app,每天不温不火地放着有声书,内容极其枯燥无聊,费渡偶然从他这里听过一次,还笑谈以这是催眠神器。

值班值得昼夜颠倒时,偶尔会有一点睡眠障碍,这时,陶然就会听一阵这个古怪的有声书,他一直怀疑自己领会错了师父的遗言,直到有一次偶然听见“朗诵者”这个ID。

陶然打开快没电的手机,打开“零度阅读app”,翻开他收藏的那篇《红与黑》赏析,作者就是“朗诵者”。

文章第一句写着:“‘那么,我跟谁同桌吃饭’——这个问题,是人物的惊魂所在。”

而无比巧合的是,“520”杀人抛尸案的凶手赵浩昌,曾经搭上张家的人脉,顶替同事取得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并凭借这些资源成功升了二级合伙人,为了纪念这件事,他偷了项目合作公司当家人费渡的钢笔,留下了一个纪念标签,上面写的就是“我跟谁同桌吃饭”。

这事跟别人都没法解释,说出去,人家只会觉得他沉浸在案子里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有点神经衰弱,看见什么都觉得有既视感,可问题是,陶然总觉得相似的既视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是同一个ID。

师父临终时攥着他的手,说的真是一档无聊的读书节目吗?

会不会是他当时就听错了,一直在自我暗示“这节目有问题”,以至于久而久之,真的草木皆兵起来,把每一个巧合都拿出来疑心一次?

陶然做刑警七年多,知道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人要是自己疑神疑鬼起来,记忆都会出来骗人——有多少目击者当面撞上暴力犯罪,事后却连嫌疑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说不明白?

多年来,他把老刑警的笔记本从头到尾翻了无数次,企图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弄明白师父真正的遗言到底是什么,可笔记上的东西都倒背如流了,他还是没找到除了那档节目以外的蛛丝马迹。

陶然深吸一口气,自嘲地摇摇头,感觉自己说不定也需要找局里的心理辅导老师聊聊。

就在这时,手机app右上角出现了一个更新标志,陶然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瞳孔倏地一缩,只见更新的标题是——“徘徊的人啊,找到你失去的夜明珠了吗?——重读《洛丽塔》,投稿人:朗诵者。”

作者有话要说:FM88.6这个频道可能还真有,不过本文现代架空,请不要代入现实。

第39章 亨伯特·亨伯特 六

那房子太大了,有限的人气浸染不过来,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那是阳光、鲜花与灯光都无法驱散的死气。

他站在玄关处,踟蹰着。

按理来说,这应该算是他的家,可他每次踏上这一尘不染的玄关,面朝满室透过落地窗打进来的阳光,心里都是含着畏惧的。

这时,隐约的音乐从楼上传来,悠扬的女声在反复吟唱副歌,他恍惚了片刻,好像隐约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缓缓地迈开脚步,往里走去。

落在他身上的阳光触感变得很奇怪,阴冷潮湿、凉飕飕的,不像阳光,反而像是暴雨中的风,吹过他裸露在夏季校服外的小臂,上面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走上二楼,音乐的声也越来越清晰,那熟悉的旋律如鲠在喉地卡在他的胸口,他有点呼吸困难,忽然停住脚步,想要逃出去。

然而当他蓦然回头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后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融化在了黑暗里,一切都好像是既定的、编排好的,他面前只有一条路、一个去向。

无处不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逼迫他退上狭窄的楼梯,逼迫他推开那扇门——

“轰”一声巨响,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然后他低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的脖颈不自然地往一侧歪着,身上已经泛出了僵硬的铁青色,眼睛却是睁着的——好像她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却还活着。

上一篇:春天不会凋谢 下一篇:脱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