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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234)

忽然,一个家属走过来推推宁宥,道:“刚才一个医生飞一样跑进去,好像是你家的。”

宁宥条件反射似的“呼”一下飞窜过去,准确地落点在玻璃窗前。果然,很快便看见陆副院长换上特殊衣服走向妈妈,护士随后呼啦一下拉上床边的帘子。宁宥吓坏了,这样子绝非好事啊。她无法进去,只能在窗前看着帘子后面浮动的人影干着急。

简宏成来时,刚好见到如此慌乱的宁宥,他忙走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宁宥没听见,知道简宏成拍了她肩膀才一下子跳起来,回头看见身边的简宏成,“医生……好像在抢救。”

简宏成也不知道帘子后面在干什么,他只是看见宁宥的脸前所未有的慌张,就下意识地宽慰:“未必是抢救,也可能是出现好征兆。”

“不像,医生是跑着来。”

宁宥说话的时候,手指着里面,简宏成看见她手指明显地颤抖,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我陪你。”

宁宥浑身一震,注意力瞬间被两个人的手夺走,她凝视的两只手一小会儿,就将这只手用力挣脱出来,藏在胸前。又忍不住呵斥一声:“你,离我一米远。别影响我。”

简宏成只得退开一步,背起手不敢打扰,看着宁宥鼻尖顶在玻璃窗上焦急地朝里看。他不禁想到同是在家被重男轻女对待的简敏敏,想到简敏敏对家人的恶劣态度,再看直至今天还在被往肉里刺钢针的宁宥,他不清楚宁宥心中是怎样的煎熬,感情得扭曲成怎样才能继续全心全意地关心病房里忽略她的亲人。他想分担,帮她卸压,可是不得其门。简宏成有些焦躁。人在紧张时刻的行为最能反映内心,他不知宁宥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护士忽然出来大声喊,“宁蕙儿家属?宁蕙儿家属在不在?”

宁宥连忙大声回答:“在。”

护士道:“快进来换衣服。”

“两个!”宁宥返身一把抓住身后简宏成的手臂,坚决地对护士说。

护士犹豫一下,道:“一起来。”

宁宥这才松手,跟护士跑进去。简宏成一时脑袋混沌,下意识地跟上。心底一股不合时宜的喜悦慢慢升起。

陆副院长看见一男一女进来,直接手指简宏成,道:“你说几句。”

宁宥心知陆副院长是误拿简宏成当宁恕了,忙用妈妈听不懂的英语道:“He’s not myyounger brother。”在陆副院长无奈地点头允许下,她蹲下来,跟妈妈说话。此时她无法再用刚才精雕细琢的发言稿,她只能现场发挥。“妈妈,本来约好三点钟弟弟来见你,跟你说话。可弟弟老板器重他,没弟弟不行,连夜带弟弟出差去江苏,现在弟弟正在回来路上呢,弟弟归心似箭,都不敢自己开车,弟弟是打车来,你放心,不用担心弟弟安全。你千万打起精神,妈妈,你得等弟弟来,你别睡着啊。弟弟三点钟肯定到,还有几分钟了,我们早上说好的,弟弟三点钟到,跟你说话呢。”

宁宥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弟弟,满嘴都是弟弟,讨妈妈欢心,看得简宏成替她满心悲凉,可陆副院长看着案上的各色仪表神色严峻。忽然,陆副院长指向简宏成,“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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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宥正黔驴技穷,可闻言跌入更深谷底,她试图解释,简宏成伸手按住她,摇摇头。也幸好简宏成能征善战,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熟手,他蹲下去之际,便已想好要说什么。

“宁伯母,我叫简宏成,对,我就是二十年多前那个简家的二儿子,目前是简家的实际主事者。我来与您商谈两家的和解。对于二十多年前那场导致我们两家家破人亡的事件,我的宗旨是放开心胸,搁置争议,停止争斗,向前看,各自过好日子。但这个宗旨说说容易,执行较难,其中最大障碍是两个人,一个是我家的简敏敏,一个是您儿子宁恕。先说简敏敏一方……“

毫不知情的陆副院长听得完全惊呆了,想不到病人女儿领进来的是这么一个人,一开讲能追溯到二十年前,而且家破人亡,而且看起来打斗至今,饶是陆副院长见的病人多如牛毛,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一出意外。陆副院长惊讶之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医生,连忙看向案头各色仪表,还好,仪表显示,病人的各项生理指标开始走向积极稳健。陆副院长连忙点头示意继续。

宁宥完全是本着信任简宏成为人,信任简宏成的能力,而事先毫无叮嘱任简宏成自由发挥。但她一边留意妈妈,一边留意陆副院长的反应,随时准备做出适当反应。可她不仅看到刚才生气全无的妈妈开始转动眼珠子,而且即使她混沌的脑袋需要关照的事情这么多,她还是被简宏成所说的那些吸引了过去。她原本坚持让简宏成跟进来,是她在危急关头需要一个心理上的支持,她想不到,简宏成临阵发挥,大显身手。宁宥感激地看向简宏成,简宏成有所感应也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匆匆交汇,又很快转向病床上的病人,但只这一瞬间,犹如千万条数据飞快通过光纤传递,两人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简宏成心中更加有底,继续道:“迄今为止,我已可以保证有90%的把握管制住简敏敏的言行,基本上她不会再上门动武。但简敏敏是大活人,而且火力十足,对她的管制需要因势利导,我用了不少时间,这期间简敏敏多次骚扰你们家,给你们日常生活造成不便,我深表歉意。如今,我双管齐下控制简敏敏,一方面是经济上的钳制,她现在的主要资产与未来主要产出都掌握在我手里,因此她已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是亲情上的钳制,她在二十多年前那事件后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可老天眷顾,让她有一双教养不错的儿女,简敏敏出于本性,非常爱她的儿女,我帮她找回儿女,她现在非常珍惜,为此她必须收敛言行,以免被儿女唾弃。人有牵挂就有制约,所以,对简敏敏这方的担心你们可以放下了。”

宁宥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妈妈藏在呼吸罩下面的嘴唇仿佛松弛了,眼睫毛也似乎在颤动。她激动得无以复加,落下眼泪。简宏成本来就志不在宁蕙儿,即使对着宁蕙儿说话,可一颗心都牵挂在宁宥身上,见此他呆住,忘了说话,享受自己做的好事带给宁宥的喜悦。宁宥只得干咳一声提醒继续。

简宏成还是坚持对宁宥温柔地一笑,才扭头继续说话,“因此,两家搁置争斗的唯一障碍只剩下宁恕。宁恕不放弃报复,不仅我们两家人都无法平静生活,宁恕自己也一步步走向疯狂和自我毁灭。如何能不流血不冲突不造成无法弥补后果的前提下压制宁恕的报复心,让他和平收手,在我看来难度极大。我与宁宥商量过,我们可以如何软化宁恕的态度。可商量来商量去,不得其门而入。一筹莫展之际,我们想到知子莫若母,宁伯母,让宁恕收起报复心,好好过正常人生活,找个好姑娘,生个胖小子,只有您能做到。因为宁恕是您的儿子,母子连心,无论如何,宁恕都能听你一句话。宁伯母,听见没,宁恕的第一次生命是你给的,宁恕的第二次生命也只能靠你,您必须醒来,挽救宁恕。宁恕全靠您了,除了您没有别人,您要努力,再努力,努力醒来,救救您的儿子。”

宁宥在边上见到妈妈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转得更急,也忍不住轻呼:“妈妈,加油,加油,弟弟需要你,加油。”

但陆副院长喊停了。他抱歉地道:“病人还不能太激动。这次到此为止吧。很不错,加油。”

宁宥心知妈妈的这次危险期度过了,她激动地看着脸上似乎血色好了点儿的妈妈,不想离开。简宏成起身拉她一把,将她扶起。“听医生的。”简宏成轻声在宁宥耳边说了句。宁宥只得点点头,跟陆副院长离开。护士又将床帘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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