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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256)

宁宥睡得昏天黑地。只是耳边总有声音在烦她,“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她困倦地当没听见,转身将被子捂住耳朵,继续睡。可慢慢意识清醒过来,觉得这话这么熟,这声音也这么熟,怎么回事。她又转回身子睁开眼睛,赫然见儿子就站在她床边,拿着手机冲着她笑,手机里正循环放着那句“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明明就是她的声音。

“我昨晚说的?”宁宥有点儿不敢相信。

“哈哈,昨晚跟你们同学吃饭时候说的。真不像你,所以我录下来了。以后你批评我,我就放给你听。”

宁宥听了讪笑,“自己去弄点儿吃的,让我再睡会儿。”

“你让我九点叫醒你的。你看,九点多了。你今天不上班吧?”

“明天去。”

“那你多睡会儿好了。我给你去买早餐。”

宁宥“嗯”了一声,“我昨晚还说了什么?怎么……‘我以后再也不逃避了’,天,当着这么多同学说这话。”

郝聿怀笑得摔到床上,又在妈妈身上打了个滚儿,“可好像你还说过同意你弟坐牢什么的,我昨晚回家也困了,记不清。”

宁宥一听眼睛立刻睁圆了,慢慢坐起,想了好一会儿,道:“有这事。”说着脸色都变了。

“可是,我想不通,坐牢还需要你同意吗?”

宁宥道:“具体我也不知道,还得问清楚。起床,这下没睡意了。饭后去趟你爷爷奶奶家,把我家的事说一下,还得解决你爷爷奶奶被围困问题。再去找律师,问问你爸的事情到底调查清楚没有。你去不去?”

“都是要紧事,好像我得跟着你。”

“太好了。”宁宥起身,下床站稳,忽然冲儿子道:“我妈没了。”

郝聿怀撇嘴,“你妈跟我妈不一样。”

宁宥没解释,没否认,只是趁儿子不注意,将儿子手机拿来,把那段录音删了。等郝聿怀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宁恕头昏脑胀,两眼浮肿,压着一身脾气来到公司。他的副手一看见他到来就惊了,“宁总,今天你还来?”

宁恕道:“容积率那手续得赶紧办下来。”

副手一愣,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一眼财务经理,道:“赵总昨天已经办下来了。”

宁恕呆住,看这副手好一阵子转不过弯来,看得副手心里发毛。“谁跟赵总一起去办的?”

副手道:“我。”

宁恕问:“顺道有没有去公安局?”

副手道:“我下午就跟赵总分开了。”

宁恕的心擂鼓似的跳动,他额头的青筋也嗒嗒地猛跳,心里感觉非常不妙。他索性直奔赵雅娟的办公室。

宁恕一走,副手对财务经理轻道:“他那位置悬了吧?”

财务经理点点头,但没说太多。这两天赵唯中直接打电话来问他财务进出帐,他早已感觉到宁恕可能位置不稳。

但是赵雅娟不在。宁恕又直下赵唯中的办公室。赵唯中在,而且还敞开着门,宁恕急得都不通过秘书,直接冲进赵唯中的办公室。

赵唯中刚从自己的洗手间出来,一见宁恕就惊道:“你别太劳模,你有三天假期。好好休息,节哀顺变。”

宁恕慢慢将门关上,看着赵唯中,问:“请问赵总,容积率变更手续办完了?”

赵唯中道:“对,办下来了。你请坐,别站着。”

宁恕不肯做,两手支在赵唯中的大办公桌上,再问:“请问赵总,岳局那儿呢?”

赵唯中被宁恕逼着问,心里不快,道:“本来办完手续去找岳局,结果邝局押着我回来找赵董。”说到这儿,赵唯中停住,静静看着宁恕。

宁恕大惊,一下子方寸大乱,“邝局?他……来做什么?”

赵唯中看着宁恕,慢吞吞地道:“退还你送他的房产证。”赵唯中从抽屉里将那袋房产证拿出来放到桌上,拿手压着,继续盯着宁恕,道:“邝局把身份证放我这儿,让我立刻去办理户主转换。他为人清廉,说什么都不敢收。这事要是传出去,邝局跳进黄河洗不清,这辈子完了。你差点害死他。”

宁恕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两眼圆睁盯着桌上那只文件袋发愣。

赵唯中继续道:“以我们翱翔这二十年在本市的耕耘,在各部门的基础早已打实,哪里需要行贿。你没的败坏我们的名声。”

宁恕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但赵唯中还是道:“昨晚邝局走后,我还是去了公安局。岳局对唐处印象很好,不肯答应。”

宁恕也是死死盯着赵唯中,但他听了此话后毫不犹豫地戳穿,“你没去找岳局。”

赵唯中道:“你不能因为我没办成就诬陷我没去找。”

宁恕冷冷地道:“还有邝局!”他说着冷不丁地将文件袋拿过来,挥着道:“他要是不收,怎么可能把身份证交给我?你不如告诉我,你玩了个什么圈套!”

赵唯中大喝一声:“宁恕,你反了!文件袋还我,我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宁恕铁青着脸道:“不用麻烦。这些本来花的就是我的钱,我自己去退。你请便,真想不到……”宁恕不停摇头,“我这么拼命,你们这么玩我。走了,几天的工资打到我账上。”

赵唯中只好跑出来,一把拉住宁恕,“慢点,钱我立刻给你,包括你买房子的钱和契税。”

宁恕不知哪来的大力气,一把挣脱,挥着公文袋开门就走,“我最恨别人抱团玩我。要玩吗?一起玩,玩到底!”

赵唯中的脸色全变了,知道这一包东西走出门亮到太阳底下,邝局就洗不清了。他清楚宁恕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心。他飞一样追出去,将宁恕一把抱住,死命往办公室里推。“你吞火药了吗?火气这么大。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发脾气?还是我哪句话得罪?对不起,我年轻气盛,不会说话,你请原谅。”

宁恕将文件袋抱在胸前,道:“少来这套。给你条生路,你去找岳局,带回好消息。那么邝局这事,我一句不说。”

赵唯中看看宁恕胸前的文件袋,只得道:“你等着,我让我妈出马。岳局那儿我面子不够。”

宁恕冷冷地道:“对,你得在这儿盯着我。”

赵唯中只好忍气吞声给关进洗手间里他妈妈打电话。很快,他走出来不快地道:“我妈亲自过去。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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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恕听了不语,仰脸冷笑,坐到门边沙发上等待。赵唯中只得在办公室里陪坐,看看宁恕的脸色,如坐针毡。

宁宥家里很快有了人气。洗衣机正在洗衣间里轰隆隆滚动着,五谷粥已经飘香,餐桌已经摆上碗筷,拉开遮光帘后阳光从纱幔透过来,亮堂着冷气适宜的房间。宁宥有些顾此失彼地收拾着,很快见儿子开门进来。她见儿子拎着一只超市塑料袋,奇道:“不是锻炼去吗?”

“这么热锻炼什么啊。你看我买的牛奶和水果,还有鸡蛋。这几天你很辛苦,得吃得营养点儿。”

宁宥好生感动,这句“这几天你很辛苦,得吃得营养点儿”是她的口头禅,想不到被儿子在这儿用上。她冲着儿子笑,但郝聿怀挺不好意思地避开眼睛,掏出一把零钞,塞进她的包里,“我擅自拿了你两张一百块,零头和收银条都给你塞包里了。”

宁宥拎着塑料袋进厨房,见鸡蛋足足打碎了一半,她不禁闷笑,悄悄将尚且完整的蛋捞出洗净。她一边动手做牛奶鸡蛋饼,一边想起小时候见妈妈忙,她总是也这么不声不响将家务活做起来,小学二年级是大转折,她那一年学会烧菜做饭洗衣服打扫甚至缝缝补补,而且事事求全,小心翼翼地做得完美更完美,省得妈妈操心。很快,妈妈也发现她的能干,以前是她悄悄帮做的家务,后来都是妈妈开口吩咐要她做,知道她只好稍微叮嘱一下就能做得好。宁宥看看自己骨节明显粗大的,与全身风格很不一致的手指,决定不告诉儿子鸡蛋该怎么拎回家,而是将碎蛋偷偷放进橱柜里暂且收着,不让儿子看见了内疚。即使家庭屡遭变故,她依然试图一手撑天,不让儿子过早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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