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娼门女侯(324)

老王妃盯着左萱的眼睛,见那双清澈的眼底一片泪意,乌黑发间的簪子已经落了下来,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平心而论,左萱出身学士府,的确知书达理、懂得孝道,刚进门的时候她性情爽利,快人快语,虽然有时候脾气直了些,于大节上却无半点错处。反倒是赫连胜原本迎娶人家的动机不纯,娶回来以后又百般欺凌,叫左萱冷了心肠。

赫连胜往日总是怪责左萱好妒,一个男人偷欢娶妾的确天经地义,可不知轻重地冷落发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尤其左家于仕途上对他大有帮助。老王妃虽然心里有想法却一直不好说,毕竟有个庆王在那里戳着,上梁不正下梁歪,赫连胜名正言顺地学着,她骂了赫连胜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面,毕竟她自诩庆王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可谁都知道规矩早已被顺夫人弄得土崩瓦解了。

对,左萱是个懂规矩的儿媳妇,谋害嫡母是千刀万剐的罪过,她好端端一个学士府的千金,怎会连这个都不懂?再者说,她跟庆王妃向来关系良好,反倒和赫连胜感情极为淡漠,犯得着为了一个待她毫无感情的夫君豁出去么……老王妃的神色变了数变,眼底的怀疑慢慢投向赫连胜。

这府里头最怨恨的王妃的,可只剩下一个刚刚被褫夺爵位的安华郡王了!

赫连胜一直忍耐着心头的怒气,此刻见到左萱竟和江小楼串通一气,明着大声哭诉暗着指自己下毒,快步上去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厉声道:“你我是结发夫妻,我平日里虽然冷落了你一些,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多了两个侍婢而已,并不曾动过你的位置,你身为妻子不思为夫分忧,整日里只知道争风吃醋,这本是你左家家教不好,没能教导出贤良之妇!现在更是毫无廉耻,做出吃里扒外之事,我不若现在就处置了你,也好过将来闹得我庆王府家宅不宁!”

赫连胜绝不是傻瓜,他在短短瞬间迅速将此事牵扯到左萱好妒成性上头,这样一来,外人就会认为这一切可能是左萱的错处,却为了妒忌冤枉自己的夫君,落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既然戏已经上了台,谁也别想全身而退,江小楼早已向左萱陈述过她要冒的风险,她早已打定了主意非要闹大不可,此刻被对方揪着头发,她越发喊得撕心裂肺,左家的陪嫁妈妈赶紧上来死死抱住赫连胜的腿,泣不成声:“姑爷,我家小姐自从嫁过来以后可没半点对不起你,你可不能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啊!”

那妈妈早已得了左萱吩咐,表面上哭哭啼啼,暗地里猛捶一通,赫连胜手一颤,左腿抬起就是一个窝心脚,那妈妈大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登时昏厥过去。左萱瞅准机会,一下子爬在老王妃脚下,只说:“杀人啦,他要杀人灭口!祖母救我!”

“快,快去瞧瞧有气儿没有!”庆王妃急了,连忙吩咐道。朝云快步上去查看,这才松了口气道:“是一时憋过气儿了!”

老王妃这才缓缓输出一口气,这妈妈可是人家左萱的陪房,卖身契都在左家手里头捏着,并未交给庆王府,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女儿能有个帮手,谁料想竟然差点被赫连胜一脚踢死,她心里又气又急,面上只是安慰左萱道:“别怕,别怕,不过是一时——”

左萱却是泣不成声,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祖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有一回还曾听夫君跟那小妾说我没趣味,又天生长个畸形的瘤子,他看了就恶心,若非我父兄得力,早已想法子毒死我好再娶个如意的!我原以为他只是一说,今日看来就是他设下的套儿。从那一日被夺爵开始,他就日夜咒骂王爷王妃,梦里头都在说王爷薄待了他呀!我百般劝说也不听,反倒是责备我吃里扒外!一个不小心,对我又打又骂,还要杀我!”说完她撩起手上衣袖,赫然见到一道道青红紫色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只要我的罪证落了实,他不但不用休妻,更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我,祖母,我的命好苦、好苦啊!”

江小楼在一旁看了默默地道:“可怜的左萱啊,你见识可真是短浅,何止是除掉你,还可以连王妃一并除掉,既报了亲娘之仇,又消了褫夺封号之恨。纵然你左家权势滔天,也万万没脸面跑上门来为一个要谋杀嫡母的儿媳妇伸冤,真真是一箭三雕!”

众人听在耳中,一时都信以为真,庆王妃满面怒色道:“赫连胜,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老王妃怒火更胜,一翻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瓷瓶,哗啦一下掷向了赫连胜。赫连胜本能地闪避,那粉底琉璃宝瓶啪在落在地上,一下子摔个粉碎。老王妃连连叹息:“好你个赫连胜啊,你父亲待你何等真心,三年前廖元侯世子被褫夺了封号,立马就被赶出了家门,从此之后自生自灭、不问死活,你现在还能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还不是全因你老子心软!你是如何回报他的,对待亲生父亲居然也能下得了手,你可真是、真是——丧心病狂!”

老王妃也是气得狠了,一口气喘不上来,王妃连忙上来替她顺气:“母亲息怒,千万别为了这等孽畜坏了身体啊!”

赫连胜心头一震,全然不顾地上的碎瓷片,兀自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须臾间满额流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他只觉得无与伦比的冤枉,对江小楼和左萱的恨意更是滔天:“祖母,孙子的确是犯了错,可我并不是蠢人,您想想看,全家人都如此厌恶我,只有父亲还肯帮我,若他有个万一,我再也无法在王府里头立足了啊,这一切都是江小楼和左萱这个贱人联合起来陷害我,我是冤枉的啊!”

江小楼眼底含着明亮的光辉,声音却不冷不热:“二公子这话却错了,柿子饼可不是送给王爷,而是送给王妃服用的。全府上下只有王爷才是你的护身符不错,可大家也都明白,王妃一直不喜欢你,甚至要求王爷逐你出府,你怕王爷真的动了念头,一时坏了心思又有什么奇怪。”

“江小楼,你当真是歹毒,竟然能想得出这种构陷手段!祖母,您千万别听信这两个贱人满口胡言乱语,她们是……联起手来害我!”赫连胜面上一片青白,声音都在隐隐发抖。

庆王妃轻轻叹了口气道:“赫连胜啊赫连胜,连你的结发妻子都站出来指认你,难道你半点都没有错处吗?”

“母亲,我只是觉得此事太冤枉,不过是想要辩个清楚明白让祖母知晓。”赫连胜第一次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他只觉得心头愤恨不平,如有一股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

老王妃只是面容冰冷地望着他,她不信赫连胜要杀庆王,但她相信他想要王妃的性命。这个家庭变得分崩离析,原本熟悉的亲人变得陌生可怕,是什么勾出了他们的野心膨胀,是什么诱导他们彻底走向疯狂。她隐约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如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所谓纲常便是祖宗的规矩,妾不压妻,庶不胜嫡,这是真真正正的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人人都应该做好本分。身为妾室,本该敬重丈夫的嫡妻,风平浪静的过日子,可顺姨娘却满心满眼都是阴谋篡夺,巴不得把王妃扯下台。身为庶子,应该珍惜父亲的疼爱,好好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将来一样能够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尊重体谅,庆王妃该给庶出子女的一样不少,可他们为何如此不知足。对,庆王给了他们不该有的希望,造成这些孩子变得如此自私、疯狂,这又怪得了谁?

老王妃慢慢地放下了拐杖,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冤孽,冤孽啊——来人,把他暂且押起来,容后严审。”

赫连胜心头一惊,却是陡然昂起头,面色冷峻:“祖母,要拉下去审问的话,第一个要审的便是左萱,这贱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