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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72)

“腰斩啊——”江小楼似笑非笑,“可见主审官也很厌恶背叛主人的狗呢!”

郦雪凝正在专心缝补手中的衣裳,听见这话抬起头,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京兆尹的坚固囚牢,马上就要土崩瓦解了。(戏游花都)”

郦雪凝惊讶地望着对方,有些不明所以。

江小楼站起身,推开了窗子,看着远处沉沉的夜色:“你瞧,月明星稀,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适合上路的好天气啊……

皇帝在刑部的折子上朱笔御批,告示高高悬挂在高大的城门口、衙门前,所有人都远远观望,气氛冷凝。原本所有犯人经过审判后等到秋后才能行刑,但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不杀严凤雅难以平息风波,皇帝金口玉言,立即执行。同样的菜市场,早已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他们大声议论着,脸上流露出的是兴奋的神情。

“京兆尹没得麻风病啊!那不是白白烧死了!”

“是啊,听说都是这个犯人的阴谋诡计,说什么梁庆感染麻风病,借机会除掉他往上爬呢!”

“哎呀,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竟然还有这等奸诈的人,连这么阴损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你懂什么,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太阳升到中天,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声声锣鼓从内城传来,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众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押送囚车缓缓过来。观看的人群顿时一阵哄乱,场景比当日烧死梁庆还要热闹三分。监斩官轻咳一声,下了马,举步上台,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很快又有人送来了行刑公文。

严凤雅跪在案前三丈远处,身边有两名士兵把守,身后穿着鲜红衣裳,裸着半边粗壮手臂的刽子手挺刀待命。严凤雅嘴里面被套上木嚼子,这使得他无法喊冤,无法倾诉,甚至无法说出半个字。

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来应该成为新一任的京兆尹。他本来应该继承梁庆的一切,江小楼明明说过的!

此刻不远处的酒楼,江小楼站在二楼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的行刑。她甚至能够穿透重重人群,看清严凤雅脸上的暴怒,心头的不解和困惑。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她的嘴角带着愉快的微笑,恰如观看一场声势浩大的表演。她深深知道,严凤雅只想到成功,绝想不到失败,或者说,他早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世情的残酷。谁能忽略赌博的酣畅淋漓与冒险疯狂,可惜他忘了,赌博者,终将毁在一个赌上。

如果严凤雅此刻是一个旁观者,他会发现江小楼替他精心安排了一个怎样的结局,从她确定他作为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和贯彻者,她就已经洞悉了他的心灵深处。

在血腥的刑场上,所有人只看到严凤雅充满悔恨和愤懑的表情,然而却忽略了背后隐秘的故事:梁庆的残忍贪婪,造成了全部噩梦的开始;江小楼看似飘然出世的佛理,隐藏着屠杀的前奏;得了麻风病的上峰,勾出了严凤雅隐藏多年的野心;江小楼的谋略和才能,尽现于与每个人的交谈;炽热的欲焰中,严凤雅最终屈从于自己的权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梁庆想不到自己精心培养的臂膀,会为他送上最后一杯毒酒;人性与佛性的挣扎,傅朝宣在除恶愿望中越走越远;阴暗的人心与复仇的烈焰纵横交织,江小楼把自己的仇人一步步送入死亡的陷阱。

在这个计划里,她利用的是人最简单的感情和最复杂的人性。

在一环扣一环的勾连对付中,计划首尾相衔,不落窠臼,无不体现她的匠心独运、眼光精准,恰似一条斑斓奇异的蛟龙,看似美丽夺目,却在你不经意之间露出吞噬一切的真面目,成为所有人永不磨灭的噩梦。

一人强行脱光严凤雅身上的衣服,使腰部裸露出来,硬压着他伏在铡床上,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架势。严凤雅体格高大,肥白得像葫芦瓜一样,格外引人注目。他变得面无人色,脚下,已经有一摊尿水。

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口中呐喊一声,猛然抡起手中的大刀,不假思索地砍向高高悬挂在空中的绳索,巨斧猛然落下。一声闷闷的声响过后,严凤雅已经血肉模糊。

人的主要器官都在上半身,因此他被从腰部砍成两截后,神志依旧清醒。往日里犯人的家属往往会打点一下刽子手,让他行刑时从上面一点的部位动刀,可以使犯人死快点,减少点痛苦;可惜这一回,梁夫人早已打点过,贿赂刽子手从下面一点的部位动刀,于是刽子手精心准备了一块桐油板,将严凤雅上半截移到上面,使血不能流出来。如此一来,严凤雅最少还要多活半个时辰。

血肉之躯寸寸受割,其痛楚可想而知了。从前严凤雅想出无数刑罚来折磨别人,可当今天这酷刑落到他的头上,他才真真切切体味出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濒死的眼睛,火焰般闪着绝望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巨大的鲜甜味道,人们惊惧交加的看着,不时交换着意见,窃窃私语。

江小楼饶有兴趣地在距离他十分遥远的高楼上,仔细观察这位酷吏的反应。

血,大量的鲜血,立刻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的面孔逐渐扭曲。

严凤雅濒临死亡,却突然仿佛闻到了某种淡淡的香气。曾经在密谈之时,他无意之中靠近,闻到了江小楼身上的一种醉人香气。那时候他也感觉到奇怪,一个被囚的犯人,何故身上竟不让人觉得肮脏可怖。后来他才知道,哪怕在病重的时候,只要一有条件,江小楼就自己为自己擦洗身体,保持洁净。可见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精心准备。

一些不连贯的、零碎的记忆,涌上了心头,那种香气,类似于春天花开的芬芳,却又萦绕着一种隐秘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不,或许那血腥味道是他自己身上的,毕竟他的腰已经被斩断了……

悔恨不该听信这毒辣女子所言,他有今日,江小楼便是罪魁祸首。他本无意伤害梁庆,是她勾起了他心底最深沉的,关于权势、地位、生杀予夺。他以为尽在把握,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江小楼复仇的一颗棋子,一颗心甘情愿,自以为是的棋子。

他的眼前,江小楼美丽温柔的面孔突然清晰的呈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聪明灵气;行动举止,风雅高贵;她的神气,充满骄傲。即便身为一个敌人,他也能够理解傅朝宣被她诱惑的全部理由,因为她看起来充满了魅力,能使黑夜都变成白昼,让人越看越喜爱。

女人不聪慧,就没有吸引力,不懂体贴入微。然而,女人太聪明,就会变得可怕,比男人还要可怕。江小楼,就是一个比男人更可怕百倍的女人。早知如此,他应该在她那一张如花的嘴唇说出诡诈言语之时,就用刀剑砍断那洁白如玉却又十分纤细的脖子。晚了,太晚了,现在悔恨已经毫无用处。随后,她那一张可爱的面孔,又在可怕的血腥味道中,变得渐渐黯淡、模糊起来,最终在眼前消失。

原本黑色的泥土地面,一时间全成为赤红色。

小蝶端过来一盏点心,笑嘻嘻地道:“这是翡翠楼刚出来的烧卖,好吃着呢!”

她的声音打断了郦雪凝的沉思,今天一大早就被江小楼拉出来,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却没想到是来这里观看腰斩,这样血腥的场面有什么好看呢?可是看到江小楼看得很专注,她又不好出声询问,等到江小楼转过身来吃烧卖,她才掩不住好奇,追问道:“小楼,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江小楼似笑非笑的:“当然认识,严大人是个很聪明的人。”

小蝶咋舌:“瞧小姐您说的,聪明人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郦雪凝远远望了一眼,便不再看那血糊糊的场面,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多,如果真的聪明还好,那种半吊子的聪明是很要命的。因为每个人都不蠢,总有人会比你更聪明,万一遇上了……自作聪明就会让你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