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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75)+番外

褚桓:“别废话了,快教吧。”

长者就找出了一根足有半尺长的钉子,每天往一打旧羊皮上一钉,钉子从头钉到尾,扎出厚厚一打,扎了多少,当天褚桓就要背下多少。

其中,守山人平时说的日常用语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是褚桓闻所未闻的祭祀和各种仪式用语。万一念错写错了,老山羊就会当空糊他一板子,褚桓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骤然被当成了旧社会穿开裆裤小学徒,当然对这种毫无自尊的棍棒教学忍无可忍。

就在他准备抛弃尊老爱幼的道德规范,拍案而起的时候,那老山羊也不吹胡子,也不瞪眼,只是慢条斯理地嚼着不知从哪拔的甘草,阴阳怪气地来那么一句:“唉,外人就是外人,信誓旦旦说什么为了我们族长——都是嘴上说得好听。”

褚桓顿时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委委屈屈地重新坐回来,忍辱负重地继续他不靠谱的外语学习。

这样下来,一两天还算了,接连几天他忙得面也不露,南山当然会产生怀疑,派了几个族人来盯褚桓的梢,可惜随着褚桓的状态在和袁平的切磋中逐渐恢复,他们逐渐连个人影都没跟到,就把人追丢了。

有一天褚桓在长者家里补习外语的时候,正好碰见南山有事来找长者商量,长者匆忙间把褚桓塞进了后院的柴房里。

褚桓顶着一身干柴稻草,竖着耳朵紧张兮兮地听隔壁的动静,事后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有哪里不对——这完全就是被捉奸的节奏!

南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三言两语地跟长者交代完正事,准备告辞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句:“长者,褚桓最近到你这里来过吗?”

长者睁着眼睛说瞎话,理直气壮:“来我这?那个河那边的小白脸来我这干什么?找骂么?”

南山思量了片刻,没说什么,点了个头要走。就在这时,他无意中低头扫了一眼一边的木桌,动作忽然一顿。

那四脚不一样高的木桌角上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孔,有深有浅,是长钉子扎出来的。

南山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瞥了长者一眼,老山羊的脸皮连忙一绷,撂下眼皮,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起来。

南山伸手在那钉子坑上摸了摸:“长者最近在教哪个孩子读书吗?”

隔墙有耳的褚桓心里一紧——感情拿钉子钉书的填鸭式教学方法是老传统了!这蠢货老山羊。

长者装傻:“呃……啊?嗯,花骨朵那个丫头偶尔过来。”

南山眼神一沉,默默地盯了长者几分钟。他当族长当得时间长了,早不是当年那个由长者手把手教导的小男孩了,那目光如同有重量,压得长者几乎有些抬不起头来,只好僵着细长的脖子,硬着头皮迎着南山的端详。

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南山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语气十分耐人寻味:“哦,麻烦长者照顾了,不过她年纪还小,慢一点教吧,别逼得她太紧了。”

长者无言以对,只好干笑。

好不容易送走了南山,长者大概是为了舒缓压力,闯入柴房,拿着板子劈头盖脸地将褚桓削了一顿:“你就不知道拿石头挡一下,废……”

他话还没骂完,就被褚桓一把按住,大逆不道地夹在了胳肢窝下面。

褚桓死死地捂住了老山羊的嘴,将他往墙角一按。

果然,片刻后,南山的声音悠悠地从外面传来:“对了,长者,我刚才还忘了一件事。”

长者出了一身白毛汗,接着,他就觉得按住自己的手一轻,再一回头,褚桓的人影从他一侧的墙头上一翻而过,燕子似的,转眼就踪影无觅……此人机敏起来,真是一把临阵脱逃的好手。

长者正了正肚兜,人模狗样地给南山开了门,耐着性子问:“族长还有什么事?”

南山不由分说地让过他直接闯进院子,目光在长者的地盘上扫了一圈,恨不能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没放过,他偏过头来,温良地冲长者一笑:“对了,我刚才听见您说话,是不是谁家孩子偷偷翻进来捣乱了?”

长者:“……”

既然派出去的人都盯不上褚桓,第二天,南山终于腾出一天的时间,亲自上阵了,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褚桓只好跟他打起了游击。

南山是熟悉地形的地头蛇,褚桓的隐蔽与反追踪技能受过专业训练,算上天时地利等等因素,俩人应该算是半斤八两,褚桓直到临近太阳快下山,才感觉自己甩开了南山的视线。

褚桓正松了口气,打算绕路去长者那,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他刚到离衣族时经常躲清闲的小树林里。

忽然,褚桓听见什么一阵“噗”“噗”的撞击声,刚开始频率很高,接近乱砍一通,后来可能是脱力了,声音越发杂乱无章起来。

褚桓脚步一顿,没想上前打扰,正想原路绕回去,刚要走,就听见“呛啷”一声,似乎是金属的东西落到了地上,而后,一阵细细的哭声从沙沙的树叶下传出来。

是个小孩?

天已经晚了,就算守门人守卫森严,山顶上没有怪物,可也保不齐有个把猛兽出没,褚桓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拨开密林,循着声音走了进去。

他看见了小秃头。

小秃头脚下躺着一根铁棒,铁棒尖端有尖刺,闪着幽幽的寒光,这东西无论是长度重量还是杀伤力,都明显不是做来给这种肉球似的小豆丁玩的……应该是一件成年男子的武器。

小秃头一双小爪子磨得红肿破皮,他狼狈地坐在地上,哭几声,又忍片刻,忍不住了就再哭几声。

旁边竖着的木头桩子上布满了铁棒尖戳的痕迹,横七竖八,毫无章法。

纵然是守山人,小秃头也是个还没有豆大的小东西,没多大力气,举着那大人的利器,拼命在木桩上戳出来的痕迹,却还不如长者拿钉子钉的深。

褚桓从树后走出来:“……安卡拉伊耶。”

这小鬼烦人程度与他的熊爹一脉相承,褚桓每次看见他都要千方百计地绕路,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他恶补似的语言学习起了作用,褚桓居然脱口叫出了小秃头那老长的名字。

小秃头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低下头,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才多长时间呢,小毒蛇居然长成了大毒蛇,而这哭包熊孩子居然也学会了假装自己没有哭。

可他的假装并没能持久,小秃头装着装着,就越发委屈了起来,最后他终于自暴自弃了,从地上爬起来,抽抽噎噎地扑向褚桓。

小秃头:“阿爸!”

褚桓一把接住了他,把小秃头抱了起来,叹了口气,任凭那小崽子在他肩膀上哭了个天昏地暗,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小秃头放开了喉咙嚎,将林中飞鸟也惊起了一片,这动静终于把已经被褚桓甩掉的南山招来了。

南山远远看见,脚步一顿,却并没有上前,反而是褚桓敏锐地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相撞,南山心头重重地一跳。

随后,他就看见褚桓向他走了过来。

小秃头不知道哭了多久,已经把自己哭得脱力了,软绵绵的,褚桓把他塞到了南山手里,径直走了过去。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南山忽然狠下心来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记得,也不会感激你的,别白费力气了。”

南山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好活,短来或许明朝今日,长也肯定长不过两三年,因此耍了个小小的花招——单就道理上,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死人能记得什么、感激什么呢?

褚桓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看他,却并未回应,只是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带着宠溺和纵容的、洞悉了什么的笑容,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打算好了。

南山当时心里就一慌:“褚桓!”

褚桓好脾气地应道:“嗯?”

“你最近在做什么?是不是去过长者那里?你要干什么?”话音到最后,南山的语气几乎严厉了起来,一句紧似一句地逼问着他。

褚桓目光一转,忽然抬起两根手指,轻佻地飞了个吻指向南山,然后他身如鬼魅似地闪进林子里,等南山手里拎着个小秃头再追过去的时候,已经连褚桓的毛都找不着了。

褚桓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因为怕南山晚上会在他家院门口守株待兔,于是下山到了山门,打算在守门人的空房子里随便找一间凑合下来。他来到山门后面的小房子聚居处,正碰见袁平在一面山壁上刷着诡异的图形。

托长者的教学效果,褚桓辨认了片刻后,认出了那是一面日历。

守门人也有年月日,但是通过长者的解释,褚桓已经弄明白了,山门两边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在河那边看来,守山人转到这边的世界恐怕只有一个季,然而转过来的守山人实际待在这里的时间却很长,从袁平画的天数看,至少有三百多天,接近一整年。

袁平头也没抬:“你跑这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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