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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178)

史剑良微微一笑,给了她安慰的一个眼神,没吭声。

第一堂全是被告方在辩护,谭少轶一方没有出声。带了记者正拍照片的左元芷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们。

洋法官可能觉得这是一桩糊涂案,第二堂时便没有了什么精神,直到看见有记者拍照,才勉强咳嗽了两声,宣布继续。

骆羽杉觉得精神倦怠,体力不支。几乎一夜没有休息,不疲倦才怪。她当然清楚自己这样辛苦和郁闷的罪魁祸首是谁。

她不喜欢这样的谭老二。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在乎他的态度,他本来就是个不正常、霸道、多变、心血来潮的土匪。但是,骆羽杉却没办法不担心,实际上她很忐忑不安,谭老二显然是受了某种刺激,在玩某种游戏,而至于他受了什么刺激想玩什么游戏自己却毫不知情,他在依照他自己的心情改变着游戏规则,这对她显然很不利。

第二堂轮到史剑良陈述。骆羽杉第一次见识了名女律师的风采。镇定自侃侃而谈,从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象征,说到天一阁的历史、藏书的价值,英语流利娓娓动听:“藏书是一个国家文化发展历程中的宝贵财富,传承含着它的灿烂文化,文化典籍保存和传播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历史文化。法官大人,莎士比亚曾说过:书籍是全人类的营养品,所以这单盗书案不能看作一般的盗窃案。”

听明白的洋法官这次连连点头,接着,就有关细节问题详细询问了经手的谭少轶,谭少轶比英国人还地道的英语更是让洋法官刮目相看。

这场官司的结局已经不言自明,骆羽杉想,但愿通过此事,民间的藏书家能真正体会到藏书对于民族文化传承的意义,而不是对某部典籍单纯的拥有。

骆羽杉在一旁的窗户玻璃上见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由垂下眼帘,暗暗吸了口气。别人看来,自己神态自若,骆羽杉想,其实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谁能知道?

昨夜,他的目光时而冷酷,时而哀痛,时而沉思,他究竟要干什么?骆羽杉本来觉得半年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已经差不多......可是现在她却无法再肯定了。

法庭还在继续,谭少轶侃侃而谈,小混混们已经发现事情不对头,本来以为是小事,招来了大批的记者不算,眼前的这一男一女,和英国人如同老乡一样谈笑风生,而本来被他们蛊惑、偷偷瞒着家族长辈售卖藏书、不得不站在他们这边的天一阁家主范家的侄子,现在也皱起了眉头,看来事情是大大的不妙。

到最后,法庭作出判决,所有被盗卖藏书一律收回,重新归于天一阁;若范式因为私人原因想出售藏书,则南方军政府设下的江南图书馆同等条件下有优先购买权,盗卖者被罚银若干且移交军政府处置。

官司顺利结束,此后天一阁部分藏书、此后的丁氏八千卷楼的大部分藏书都售归江南图书馆所有,为国家保存了大量典籍。以《新周报》为首的报纸对这单盗卖藏书案进行了广泛的报道,对以各种方式将藏书授予各类国有图书馆、大学图书馆的藏书家,呼吁政府与民众给与敬意与感激,江南一带恶劣的盗卖古代藏书现象得以改善。

当骆羽杉和史剑良、谭少轶夫妇很欣慰地往回走时,谭少轩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手中的一份医学报告发呆。

昨晚自己就知道那个东西不是什么号玩意,果然,蔡医生明确了它的效用。这是一种流行在欧美被妇女们用来减轻痛经的墨西哥植物的提取物,它的避孕效果已经得到了西方医学界的认可,据说Achening公司正根据对此药物的研究成果制造pnoluton,预计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种生物孕激素。

当年的萍水相逢自己一见钟情,但是人海茫茫,萍踪浮影若梦,自己忍受了近十年的苦苦寻找,再次邂逅,便再不想放手,于是平生第一次对某人某事有了那样顽固的决心,不惜强取豪夺也先把她抓在手中。

可惜,杉儿是头倔强的小牛,她天生就是上帝派来折磨自己的。她似乎总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恼怒暴躁、哀求祈求。谭少轩站起身,看着窗外正午有些猛烈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在这时,夏汉声走了进来:“二少,您让我核对的那个枪盒、华洋赈灾慈善晚会的签到册、以及那个圣诞礼盒上的笔迹,我让多人认真核对过,的确是一个人的笔记。”

谭少轩微微一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对夏汉声道:“你打个电话给八小姐,就说我晚上请她吃饭。”

夏汉声答应一声“是”走了出去,谭少轩看着他放在案上的那个枪盒,伸手摸了摸,眉头皱了起来。谢广珊所做的一切,令他心里五味杂陈。想不到这个小女孩竟这样有心思。如果不是因为那天看到了签到册上那个熟悉的英文签名,他说什么也不会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这些年来,自己对于大炮、飞机、战舰等很多新式武器、欧美新的战略战术的了解,有些就得益于这些从不间断的简报,却没有想到一直是谢广珊在默默奉献。本来她若说出这些,就算再不合适、再不愿意,谢家的事自己都无法推辞,可是,八小姐毫无市恩求报的意思。

自己对女人一直抱着我既无心你便无休的想法,曾经的那些也是双方各取所需心安理得的很,但是似乎从再次遇见杉儿,事情变完全不一样了。自己才体会到,女人是用来疼惜的,是要宠的,女人也可以是一棵大树,女人的心很细腻,很敏感......谭少轩叹了口气,可是杉儿,我不能再这样放任你,你的冷酷伤了我的心。

“四小姐,您不吃了?要不再喝碗汤?”军政府外交部顾成均部长的妻子因为瘟疫而过世,四小姐和二夫人她们前去吊唁,回来后四小姐便不言不笑地坐了半天,饭也吃得很少,亚玉非常担心地看着她。

外面今天刮起了风,冬天的风带着冷硬的肃杀,落叶纷纷。骆羽杉低低叹了口气,转过头:“我没事。”过了一会儿恍如自言自语地说道:“顾部长的妻子出身名门望族,因为欣赏他的才华而委身,婚后夫妻形影不离十分恩爱。可惜......妻子去世,顾部长悲痛万分,将她的遗体安置在玻璃棺中,时时祭拜......”恩爱夫妻,似乎总难长久,自己和谭少轩这对怨侣又将如何?

感觉到她的心绪有些不宁,亚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端上热茶,骆羽杉收回自己的若有所思,把茶接过来捂在手中。

因为了热茶的温暖,骆羽杉抬头对着亚玉笑了笑。亚玉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两天好像四小姐和姑爷都不对劲呢。

昨天晚上,姑爷回来的很晚,喝酒喝得眼睛都有些红了,一进门,也没有平日的笑语和温言,似乎生着气,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把一张纸甩在四小姐面前,然后眼睛便直直地盯着四小姐。

四小姐拿起纸来看了看,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放下手里的书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了?”也没有多余的解释,而姑爷就用那种连她和夏汉声看来都觉得有些不忍心的眼神一直盯住四小姐,一句话也不说。

早上自己去卧室收拾东西,看到姑爷倒应该是睡在床上的,而且四小姐又神色极不自然地起来晚了。

唉,这俩人,为什么非得这样相互折磨?自己想劝劝四小姐,无奈她却只是笑笑,嘴硬地很,就一句话“没事”,没事怎么会这样?亚玉偷眼看着自家小姐,眼见得四小姐不言不语暗地煎熬,性子更是沉静,每天要不看书写字,要不就发呆,笑容也少了,这可怎么办?

不过想起来,觉得四小姐对姑爷,也真真有些铁石心肠。亚玉现在倒已经从心里认可了这个姑爷,二少对四小姐是真的喜欢,想起昨天晚上,酒醉的姑爷眼中那绝望、痛苦又愤怒、哀伤的眼神,亚玉又看了一眼骆羽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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