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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嫁良妻(55)

罗宏义客气地朝戴维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五国银行团借款的封闭谈判已经开始,凯瑟琳小姐身份特殊,既是军政府代表团的特别翻译,又是贵杂志的撰稿人,为避免一些敏感消息外露,上面的意思,请戴维先生原谅你们暂时不能见面——不过我想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似乎是为了缓和戴维的情绪,他接着解释道。

借款谈判正在进行,这样的消息戴维当然清楚,但许良辰是代表团的翻译这件事他却还不知道,不过想到凯瑟琳的才华和她对国家的感情,戴维又觉释然。

这个理由无疑冠冕堂皇,就算对联姻启事有很多疑问,戴维也没有办法,只好请罗宏义代为转告许良辰自己来过,很是失望地告辞而去。

“大小姐,你差点好心做了坏事呢。”罗宏义看着戴维上车离去,笑着低声对段祺萍道。

“怎么了?”祺萍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就算两人见面,依许良辰的性格,谈判那样的大事也未必会不知轻重,若戴维杂志社真有什么公事耽误了可不好。

“大小姐没看出来?”罗宏义看着旁边开的热闹的碧桃笑道:“那也是一树开得正盛的桃花……”

段祺萍脚步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不由愕然微笑。自己只当那位年轻的军备专家是大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想不到这位美国记者也情有独钟?看来这些游戏的男子眼光都十分不错呢。

五国银行团借款谈判已经举行过第一次秘密会谈,作为谈判的翻译,许良辰有大量的文件要整理。

对联姻之事,她虽外表平静,实则心绪难宁,备受煎熬。一边是大义深情,一边是对自由的渴望,许良辰在逆来顺受和抗争之间彷徨徘徊;对段奕桀是怎样的感觉,她只觉越来越糊涂——但就这样默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心有不甘。

这样的心理状况令她工作效率大减,做了半夜才将文稿整理完成让彭秘书派人送出去。自谈判开始那天,彭明霞便奉命更了过来,每天贴身相随,有了以前的经验,许良辰倒是平静地接受了她。

知道婚事迫在眉睫她不想逆来顺受,仓促之间却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只好暂且忍耐,暗寻时机,心思反倒放在了谈判上。

目前局势下,南北两地政府面临的最大问题,都是财政困难。

一个国家的财政不外呼开源与节流。中国的经济命脉自清末以来都掌握在帝国主义手里——满清政府以关税等抵债,不管哪一政权暂时都无法收回,政府所能依靠的,只有不稳定的地方性税收,开源很难做到;再者政权初定,民生凋敝,用钱的地方不可胜数,节流就更做不到。

不借外债难以度日,借外债就要付出断送主权、放弃经济命脉的灾难性代价,两方政府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北方军政府的谈判反反复复进行了多次,而南方军政府则更谨慎,现在只为救灾开启谈判。

“国内政权,尚没有得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承认,前清债权及各省所欠外债,合计已达英镑一千两百万镑之巨。”谈判日益艰难,最后连许良辰也不得不住进了代表团所在的秋雨园。

这天外交部总长和大家共进晚餐,在分析局势时笑说:“民间的说法,北方军政府的任财政总长就是借债总长,起初借两百万、一百万,后来则几十万,最后乃至几万甚至一万都在借,有时甚至一万的小数目也无法借到,政府能抵押的东西都在抵押,自来水公司押了四万,还闹出双包案,为此大打国际官司。”

“北方军政府另设有财政委员会,主持另辟借款途径,电令各驻外代表觅求借款路线,所以驻外人员均已找寻借款为主要工作对象。要知道,负责达成借款的中间人,是有佣金可拿的,借款既是救国又可利己,何乐不为?也算是一时之大观。”财政总长萧明华苦笑着说道。

大家说起政府财政之艰,纷纷摇头叹气,许良辰没有说话。对国事了解越多,她的心情便越是沉重,想不到一向认为地大物博的国家,眼下竟是这样一种处境,由此对谈判越发上了心。

无奈,谈判进行了半个多月,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借款南北两地军政府都在谈,北方军政府的款项用途是伐南,以统一中国,若是该计划完成,五国贷款所获得的报酬自然相当优厚。

而南方军政府的借款用途是救灾和发展民生,能给出的条件远没有北方军政府答应的那样外方有利,自然更是难有进展。看着有关灾情的报道,许良辰也不禁心急。

这天谈判结束,回到居处用了晚饭,彭秘书匆匆走进来:“许小姐,大少来了。”

除有时听彭明霞有意无意说起婚礼的准备,许良辰从没主动问起关于结婚的事,谈判开始后,更是没有见过段奕桀的面,他怎么忽然来了?

还没来得及问,彭明霞已经转身笑着叫了声:“大少”,便见段奕桀大步走了进来。

彭明霞端上茶水退了出去,段奕桀细细看了看许良辰的脸色,才坐到沙发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最近在组织收回引水权之事,也没来看你……今晚为借款谈判的事约了几位美国朋友,请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段奕桀张口说的便是公事,许良辰有些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下来,她点头答应,两人起身向外走去,段奕桀忽然伸手过来意欲拉她的手,良辰一怔,旋即退身躲避。

段奕桀伸出的手停在半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抬头凝视许良辰,薄唇轻勾微微苦笑摇头,却没有迫身向前,之事微不可查地幽幽叹了口气:“良辰,你……怪我吗?”

听他问起这样的话题,许良辰心里极不自在,一边随了段奕桀往外走,一边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地引开话题:“……你刚才说引水权,是怎么回事?”

段奕桀看着她绷起的小脸和倔强的神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笑,嘴里却转而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收回主权、重振国家,是军政府以及有识之士都想做的事,关税自主权、领事裁判权等为国为民熟识,引水权却极少为人所知。”

引水,也称领港或领江,引航,许良辰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两人坐进汽车,段奕桀接着说:“港口水道的通航条件,是一个国家的自然屏障,与国防有着密切关系,欧洲一些国家和日本,都只用本国公民担任领水内的引水人,并要求进出口的外籍船舶,接受强制引水服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引水权是国家主权的一种体现。”许良辰接过话头:“那我们在这方面的状况是怎样的?”

“清末以来,我国被迫加入世界性竞争,主权严重受损,引水权也丧失在外。”段奕桀剑眉紧皱:“《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及之后的条约,都暗含规定,外籍船只进出中国口岸有权自由雇用引水人;任何人都可以申请在中国担任引水人;引水事权操于外国领事手中。在燕州,”他看着许良辰,声音低沉而缓慢:“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几十年中,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中国引水人执业;不仅在燕州港,其它沿海通商港口莫不如此。”

引水权的丧失,不仅侵害了中国引水人及航运业的利益,也严重威胁中国的国防安全。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中法战争——一八八四年,英籍引水人托马斯引领法国军舰长驱直入闽江,参加中法马尾海战,后福建水师全军覆没、对外籍引水人这种助敌行为,中国政府竟毫无办法。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民众和政府官员大多都不了解水权的意义,许多人甚至连引水为何物都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将之与国家主权、国防安全联系起来考虑。”段奕桀深为忧虑地说道。

“政府立刻利用报纸等传播媒体、给民众知晓的权利,呼吁社会行动起来,支持政府修订相关法案,逐步收回包括引水权在内的相关国家主权。”许良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