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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轨(13)+番外

江晓媛硬着头皮,想向祁连开口借几百块钱,可几次三番酝酿感情,来回打了无数遍腹稿,她也没能将这请求说出口。

她实在不擅长借钱。

那么……难道要去医院找章甜,催她还钱?

江晓媛想象了一下那情景,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也不擅长要账。

真是穷途末路。

祁连与她萍水相逢,先是在医院借了钱给她,又请她吃了一顿简餐,没让她饿死在大街上,半个老乡当得可谓仁至义尽,简直是时代的活雷锋,再献殷勤就不正常了,他不便献,哪怕献了,江晓媛也不敢接。

她到最后也没憋出一个字的请求帮助,吃完以后打肿脸充胖子地和祁连告了别,背负着她一个礼拜内必定还钱的承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以期能找个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人倒霉了,喝凉水也要塞牙的,江晓媛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被大力拉扯到一边,她本能地扎起两条细瘦伶仃的胳膊,背在肩上的包就这么让人顺理成章地拽跑了。

那小偷一击得手,回头看了她一眼,脚踩一双风火轮似的行如疾风,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江晓媛拔腿去追:“混蛋,还给我!”

小偷是不可能被一个八百米跑了七分钟的人追上的,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街上行人稀疏,个个行色匆匆,听见她的喊叫,连个停下来看一眼的都没有,更别说帮她了。

江晓媛跟着跑了一条街,实在跑不动了,她嗓子眼冒烟,一手扶住路边的电线杆子,想就此蹲下来大哭一场。

可是她转念一想,蹲在路边哭这动作实在太不好看了,像一条丧家之犬,她干不出来,于是只好猫着腰,用呕吐的姿势勉勉强强地站着,用尽全力平复呼吸……同时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形象当然也没好看到哪去,但她好歹是站着的。

江晓媛总觉得,只有站着,才能有对世界凶狠的气势。

她很想问一问灯塔助理,他不是说把梦想留给了她么,难道留下的就是这么一个噩梦?

江晓媛在那站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抬头一看,惊愕地发现,那个抢了她包的贼居然又回来了!

隔着三步远,贼把布包往她身上一扔,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贼说:“你也太穷了吧?”

江晓媛:“……”

贼用一种“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冲她摆了摆手:“还是还给你吧,破包不值两块钱,我拿着嫌沉。”

江晓媛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说“谢谢你”,还是应该上前给他一耳光。

贼又问:“我说你不会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吧?”

江晓媛:“关你屁事?”

贼“啧”了一声,双手捋了捋自己的裤缝,伸手一指:“前面走三百米,有一家网吧,他们家招网管呢,晚上可以在网吧里待着,你可以去看看。”

深夜大街上,抢包贼可怜她穷,跑来给她介绍工作?

江晓媛不知道这算不算传奇经历,她回嘴反问:“那你怎么不去?”

“我才不干,来钱太慢,”贼坦诚地一摊手,继而诚恳地劝解说,“像你就没办法了,跑得比瘸子还慢,干不了我们这差事,只能凑合着干点没技术含量的。”

说完,他摇头晃脑地看了江晓媛一眼,感觉自己算是积了阴德,于是心满意足地来无影去无踪了。

江晓媛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报警,三秒钟之后决定还是先解决生存危机。

她沿途前往了抢包贼介绍的网吧,老板一边吃方便面一边对她进行了一次简单的面试,检查了她身份证的真伪,然后让她抵押了证件,给了她一份可以借宿的工作,待遇是每月六百,管饭,每餐不超过五块钱,在江晓媛的软磨硬泡下,老板同意让她工资周结。

这样,她就可以在周末凑齐欠祁连的一百三十块钱了。

三十分钟之后,老板教会了她登记身份证件以及收钱的流程,丢给她一本电话号码:“停电了打这个电话,设备坏了让客人换一台电脑,然后明天打这个电话,记住了吗?”

顿了顿,老板又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玩电脑,玩的时候注意点,别上不干不净的网站给我弄一堆病毒,来人了就按着桌上的计价标准收钱,不要随便给人打折,柜台上有监视器。”

说完,他晃了晃江晓媛抵押给他的身份证,一口气把泡面汤喝光,将江晓媛丢在柜台,上楼睡觉去了。

江晓媛默默地听了,知道老板不是嘱咐她不要善待客人,是警告她手脚干净点。

她对着柜台上那台老掉牙的台式机,以及桌面上穿着暴露的美女图片发了会呆,意识到自己的生存危机暂时得以缓解,又有力气伤春悲秋了。

江晓媛以前上网不多,尤其念书的时候,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说室内wifi会有辐射,她干脆连网络都没装,反正她有的是消遣的地方。

而现在,她周围不但充斥着不明辐射,还充斥着乌烟瘴气的烟味、食物残渣味、人味……以及一屋子“杀杀杀”的不明生物。

她却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晓媛木呆呆地思考了一会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毫无头绪,只好茫然地玩起了扫雷,消磨起漫长的、穷困的时光。

她开局不利,第一下就点到了雷,炸了满屏的花。

☆、第十二章

江晓媛:“还少一张身份证。”

几个乡非青年把跟在后面的小男孩往她面前一推:“没带,让他报个号算了。”

江晓媛掀了掀眼皮,见那小崽子身材瘦小,肩膀只有两个巴掌宽,下巴比姑娘还光滑,明显就是个没发育的未成年。

江晓媛伸手把旁边 “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牌子拉过来,沾了一手灰。

熊孩子还给她嬉皮笑脸:“姐姐,你别看我长得嫩,其实家里娃都打酱油了呢。”

江晓媛没精打采地冷笑一声:“我看你会不会打酱油都两说——还没上初中呢吧?不好好读书,到这里鬼混,长大了看你干什么去。”

她以自己为前车之鉴,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不料那熊孩子飞快地接了一句:“当网管啊!”

江晓媛:“……”

这真是无法反驳的会心一击。

老板从楼上下来瞥见,冲江晓媛挥挥手,示意她收钱闭嘴,少管闲事。

这家网吧经营得非常不正规,里面要多乌烟瘴气有多乌烟瘴气,老板只管赚钱和玩电脑,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放。

老板溜达到收款台,把抽屉里的钱拿出来,看了江晓媛一眼,当着她的面,仔细核对了一遍账目,见她果然没有偷奸耍滑,挺满意,痛快地抽出一百五十块钱,支付了她这一个礼拜的工资。

老板叼着烟,哼哼唧唧地说:“你什么要是不想来了,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把你身份证给你。”

江晓媛收好钱,不客气地对他摊开手:“现在就还给我。”

这真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礼拜。

曾经,江晓媛以为她爸把她送到一个人人说鸟语的鬼地方,去跟洋鬼子学烧陶罐是她的人生低谷,认为每天要去办公室报道打卡是对她个人自由的极大侵害,觉得冯瑞雪撬她墙敲的背叛是她做人最大的失败。

后来,她觉得可怕的车祸,可怕的灯塔,可怕的章大姐家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

直到她在这家黑网吧住了一周。

抢包贼介绍的工作就是不靠谱。

老板所谓的“包住”,就是在厕所旁边的储物小黑屋里给了她一张简易的床铺,同居室友是几台歪脖子坏电脑,四仰八叉的显示器们每天都用黑洞洞的四方大脸凝视着她的起居。

小黑屋的墙简直是泡沫做的,不隔音,她值班的时候灌一耳朵“杀杀杀”,然后还要在“杀杀杀”中入睡,一天二十四小时浸泡在硝烟弥漫中,对和平的渴望简直上升到了人生理想的高度。

想做点个人清洁,江晓媛只能恳求老板让她去二楼的洗澡间。

洗澡间的门锁是坏的,她每次进去都要找根绳,小心翼翼地把门拴好,并洗一个十分惊心动魄的战斗澡——假如她耗时超过十分钟,愤怒的老板就会直接关水闸。

换洗衣服是她从隔壁三无小超市里扒拉出来的,买的时候根本没敢睁眼看,反正这一身从里到外的衣服,包括一套牙具与一条毛巾,总共要价二十三。江晓媛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砍了价,她把章甜在医院里试图砍价的那一套说辞照抄过来,并成功地让老板免了她三块钱零头。

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江晓媛平均每分钟三次想辞职,最后奇迹般地全都忍下来了——因为她把自己所有不能忍的事情按照程度深浅排了个序,“欠钱不还”战胜了所有竞争者荣获第一,江晓媛为了实现她一周之内还钱的承诺,必须要拿到这一百五的工资。

离开网吧,江晓媛站在路边,贪婪地吸了几口汽车尾气,感觉自己算是活过来了,她给祁连打了个电话,要了个地址,弄清大体位置后,本想坐公交车前往,后来心里一算计,感觉为这三五公里花两块钱不值得,于是环保绿色无污染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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