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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轨(55)+番外

就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姓蒋的娘娘腔给她打了电话:“哪呢?干不干了?吃个饭吃到这个点钟?你死外面啦?滚过来跟我去看房子,快点!”

江晓媛:“日。”

她的白日美梦“啪”一声碎成了渣渣,只好灰头土脸地收拾好自己,沿街寻找公交车站,这时,祁连的车非常及时地停在旁边:“去哪?上车我送你,放心,今天没喝酒,拿雪碧蒙他们的。”

江晓媛正愁地段不熟,找不到靠谱的交通工具,连忙高高兴兴地爬上去蹭车。

江晓媛:“去伯爵公寓,老佛爷又在催命。”

祁连开了一段后,突然伸手调了调后视镜,问:“有个人一直跟着你,知道是谁吗?”

江晓媛:“……”

她纳闷地扒着车座回头一看,后面几辆车看起来没什么异状,江晓媛仔细揉了揉眼睛,然后在车流里发现了一小片扎眼的亮粉色。

“好像是那天那辆车,”祁连说,“什么人?”

江晓媛一遍摸出手机,一边皱着眉说:“我老板说是他妈……”

蒋博他妈江晓媛总共见过一次,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得罪她老人家了,老跟她过不去干什么?

先是开车吓唬她,现在又跟踪……

她长得不说倾国倾城,也不能让人一见生厌吧?

江晓媛直接打电话给蒋太后,刚刚被蒋博喷了一顿,她总算找到了机会喷回去:“老板,什么情况啊?你妈没事开着她那辆俏皮小花仙一大早跑来跟踪我,什么毛病,奴婢都被吓哭了好吗?”

蒋博的声音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你确定是我妈?你不是说没见过她吗?”

江晓媛想了想,把她送信那次路遇马路杀手的事说了。

说完,江晓媛又捧着大脸补充了一句:“不过她要是打算开张三千万支票摔我一脸,然后跟我说‘拿上钱离开我儿子’,我就原谅你们母子了。”

蒋博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才情绪不高地低声说:“我妈年纪大了,有点神经质,她不愿意让我再干这行,可能那天看见你给我送信,误会什么了吧?”

江晓媛:“等等,她误会成什么?姐姐,你得把话说清楚。”

蒋博:“滚蛋——今天找个人先陪你回去吧,一会你就别过来了,自己小心点。等我看好了工作室再把地址发给你……不好意思我家里的事连累你了,我会摆平的。”

这是蒋太后第一次跟她说“不好意思”,江晓媛一时有些震惊。

不过还没震惊完,蒋太后又补充了一句。

蒋博:“还有,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认为自己能值三千万了?”

说完,他干净利落脆地挂上了电话,跑了。

祁连:“怎么样,去哪?”

江晓媛犹豫了一会:“要么……还是先回学校吧。”

祁连没应声,过了一会,他忽然平平静静地问:“要不要去我那看看我以前拍过的照片?”

江晓媛:“啊……”

她半夜起床,脑子有点木,还没反应过来,祁连的方向盘已经掉头打过去了,敢情他开口问就是客气,根本不是在商量。

江晓媛:“……好吧。”

她忧郁地在旁边思考了一下,倘若蒋太后胆敢这样不由分说地掉头拐弯,接下来一番撕咬斗争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这件事放在祁连身上似乎就没什么违和感。

为什么呢?

想必这个悲惨的世界也是有“气运值”的,而“气运”这种东西,百分之八十左右大约是承载在脸上的。

祁连平时不在家里住,自己在市中心买了个精装修的单身公寓,没怎么收拾过,屋里陈设是原封不动的开发商风格。

他的作品很杂,大多是风景,也有一部分花卉和建筑的特写,江晓媛也是学过摄影的人,艺术大多想通,照片倒是没怎么打动她,就是土豪的设备让她有点爱不释手。

“这些有时候卖给出版社。”祁连说,“做些书封,一般星空、天空、森林大海什么的比较好卖,还有些言情小说喜欢用那种花花草草的图,杂志报纸有时候也从外面买图。”

江晓媛随口问:“你从来不拍人吗?”

祁连:“……也拍。”

说着,他从一个橱柜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旧相册,里面的照片全部都是洗出来保存的,江晓媛随手翻到第一张,结果就被震撼了。

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坐在一张小区长椅上,他惊慌地弓着肩,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上皱纹横生,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夹杂着来源不明的污垢,掌中捏着一片皱巴巴的卫生纸,上面哆哆嗦嗦地陈列着半个江晓媛看不懂的公式。

他茫然地望着镜头,因油腻而坍得一塌糊涂的头发凝固在风里,眼神也凝固在时空的夹缝里。

照片题目:教授。

照片的后期处理不多,背景是一处很有生活气息的小区,楼上不知谁家洗衣服掉下来一条小学生的红领巾,飘荡在半空,看起来像是悬在那老人头上的,在灰蒙蒙的石砖与天空下亮得扎眼。

他一生传道授业解惑,到现在谁有又能来解他的惑呢?

蒋博有时候带江晓媛出去做私活的时候,有时候会把“灵魂”挂在嘴边,逼江晓媛看很多和造型有关的背景材料,江晓媛一直觉得那是他心情不好没事找事的方法之一。

可此时看到这张照片,她忽然隐约触摸到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一个想法忽然从她心里刮了过去——所有的东西,原来都是有灵魂的。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一些蒋太后曾经用过、但她一直不十分理解的处理手法就忽然都有了一点头绪。

谁都知道什么样的五官是美的,譬如两眼距离过远,就要调近,长得没精神,就要用眼线画出精神来,鼻梁不挺的打鼻影,大饼脸靠阴影……这些都是技术层面上的东西,也是江晓媛以前一直精益求精一再追求的。

但直到这一刻,她回想起当时在美发中心培训时给蒋博化的那个妆有多不靠谱。

看起来,她几乎把蒋博改头换面了,完全把那张油头粉面换成了自己钟爱的美男子类型,但细想起来,那其实是个经不起推敲的静态造型。

蒋博本人性格冷漠又暴躁,自带的气质很奇异,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外露的女性化倾向,但依然让人觉得阴柔,仔细分析,大概是因为他那阴郁的神经质气息。一个个性太强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妆面就变成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呢?

被蒋太后念叨得不耐烦的时候,江晓媛曾经跟他呛过声,让他给“灵魂”下个定义。

蒋博当时想了一会,还真的给了她一个答案,只是听起来显得有点虚无缥缈——他说:“所谓灵魂,就是第一眼抓住你的东西。”

江晓媛的思绪飞快地从她多日用功的积累中扫过。

为什么高鼻梁是美的?如果人天生就不长鼻梁,谁还会认为高鼻梁漂亮吗?

为什么说唇红齿白美的?加入人的血本来就不是红色的,没有进入工业化社会,还要靠利齿捕猎为生,主流审美会不会变成喜爱“青面獠牙”?

审美的极致是能让人神魂颠倒,让人神魂颠倒的东西,绝对不是“阴影与腮红如何过渡自然”“亚洲人唇形与欧洲人唇形区别与常见处理方式”这些。

融会贯通的灵感来得这么厚积薄发,让人真的有种“打通了任督二脉”的错觉。

江晓媛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她发现,镜头不是聚焦在主人公脸上的,而是他的手。

他的皮肉是那么的逆来顺受,风霜雨雪的冲刷浓缩在脏兮兮的皱纹里,使得皱纹如同皲裂大地一样,透露出渐渐干枯沉寂下去的生命,而他指缝间字迹颤抖的积分符号翘起的尾部却被笔尖挂出了一道凌厉的裂口,力透纸背。

像是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的一声嘶吼。

江晓媛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这是你说的那位正在变成痴呆的老教授吗?”

祁连:“嗯,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我都留了照片,不然以后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存在过了。”

江晓媛默默地往后翻去,在第二页看见了一个站在钢琴前面的女人。

女人的身材笨拙而臃肿,背部的赘肉被内衣勾勒出窝囊的轮廓,肩膀好像永远也挺不直,她低头站在一架同样落魄的钢琴前,正用一根手指按下一个琴键,她侧着脸,微微阖着眼睛,像是侧耳倾听模样,油腻腻的中长头发垂下来,影影绰绰地遮住她脸上愉悦又痛苦的表情。

“她是一个世界著名的古典音乐钢琴家,”祁连简短地介绍说,“在这边聋了,是猪肉铺哑巴老板的老婆。”

翻到第三页,祁连:“舞蹈学院的奖学金获得者,这边小儿麻痹,两条腿不一样长,仔细看她五官也不对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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