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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33)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半夏】

桑葚的味道就像夏天。

傅羽舒在树下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一株一株地检查着,将烂掉的桑葚剔除出来。

他手上沾满了汁水,有几滴顺着腕部往手臂内侧流去。沈观从树上跳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抬指就帮人把汁水擦了。

这动作引得傅羽舒动作一顿:“……你不是洁癖吗?”

“艺术家要懂得欣赏大自然的美。”沈观将手指举起来,摩擦着指尖沾到的紫色,“这些天然的颜色,是画不出来的。”

傅羽舒动了动嘴:“哦。”

他的情绪低落的十分明显,沈观侧着身睨了他一眼,从鼻息里发出一声轻蔑气声。

说是嫌弃又看不上,但沈观还是悠悠地在这盆桑葚面前蹲下来,边拨弄边状似闲聊:“古时候没有现在的技术,人们都是从植物或者矿石里提取各种颜色来作画,比如你看这个颜色。”

沈观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掉出来一块蓝到透明的小石子,被他托在掌上:“这是群青。文艺复兴时最昂贵的一种颜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颜色——青金石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他们从青金石里提取、混合、研磨,最终才成这种色。”

“哒”一下,小石子被扔到盆中,和紫色的桑葚们混在一起。

“送你了。”

沈观拍拍手掌,站了起来。

傅羽舒没去捡。

他甚至压根不懂沈观说的什么。只是从平时他那张嘴半天蹦不出一个好字的性格来看,沈观似乎真的是热爱着自己现在做的事的,而不是因为五岁多被沈郁青逼着学书法失败后,退而求其次的一种安稳。

傅羽舒有点羡慕。

细数以来,这是他又一次对沈观产生羡慕之情。

反观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能像画画对于沈观一样,触动傅羽舒的内心。

沈观只是随手一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那动作颇有点不礼貌,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于是他重新蹲下来,将青金石拣起来,捏着傅羽舒的手掌让他收下。

指尖相触,热气仿佛纠缠着传递过来,一触即离。

傅羽舒睫毛轻颤。

在露馅前,他急匆匆地收回青金石,装进口袋里,张口就问:“你想过以后吗?”

沈观:“?”

傅羽舒:“……”

傅羽舒顿了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起了个话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以后啊,念大学,去工作,学画画能做什么工作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美术老师?艺术家?还是街头画家?”

沈观嗤笑一声,声音中尽是愉悦:“你觉得我会去做街头画家?”

“啊。”傅羽舒说,“不然呢?”

“那你呢?”沈观反问道,“你努力学习考年级第一,以后想干什么?”

傅羽舒一愣。

他被问住了。

柏英作为傅羽舒的监护人,只能在衣食住行上给他保障。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女性读书本就是稀罕事,到现在大字不识一个,自然给不了傅羽舒学习上的建议。

而曲凝霜虽然是高知,但常年不在义村,面都见不着几次,何谈其它。

傅羽舒只知道山中百年如一日的封闭和闭塞,他要努力往外走……然后呢?走去哪?

他的“以后”好像睁眼就能看到尽头。

“或者说,你喜欢什么?”沈观见他半天答不出来,换了个问法。

喜欢……

不合时宜的,傅羽舒脑中闪过沈郁青站在二楼高台唱戏的那一幕。

傅羽舒垂下眼:“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沈观搓了一把傅羽舒的头发,将他头顶的呆毛捋到了脑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孩儿,要懂得及时行乐。”

不要时时刻刻揣着那么重的心思。

*

日光倾向西面,午后的温度让两人都有点扛不住,他们一前一后顺着青石板往回去的路走。

沈观摘了半盆的桑葚,全让傅羽舒一个人抱着,他自己摘了片荷叶当扇子,边扇风边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

傅羽舒负重哼哧哼哧地走了半晌,终于看前面那个人不顺眼,拉着声音喊:“哥——”

“说。”沈观头也不回。

“好重。”傅羽舒哼哼,“满满一盆桑葚呢,万一我不小心绊倒,这一盆估计就要往前面泼了——”

往前泼,肯定赶巧能泼到沈观这一身白色的衬衫上——沈观听出了傅羽舒未说完的弦外之音,二话不说侧身就跳去了田埂的另一边。

一回头,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傅羽舒眼中笑意未褪,嘴角微微勾起,似乎露出了里面虎牙。

他知道,这小孩儿心情一不好,就不喜欢说话,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而当他心情明媚起来,心里就盘算着怎么去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