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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64)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陈伟雄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眯眯地将柏英上下打量片刻,才寒暄道,“水泵没问题吧?”

“没问题。”柏英面不改色,随口问道,“这么大阵仗,是去哪儿?”

陈伟雄大笑道:“老朋友回来了,哥儿几个打算一起去镇上吃顿饭。”

男人们再次推推搡搡着,互相开着女人们听不得的玩笑,嘻嘻哈哈往村口走去了。

后来柏英总在懊悔——如果她当时能再多问两句就好了。如果她问了,她就会知道,陈伟雄口中所谓的“老朋友”是谁。

并不坚固的门在风雨中晃荡,古建筑二楼随风飞扬的帷幕也被人细心地收起来,包裹进塑料袋里。

雨声溅在上面,滴答滴答。

有人骤然飞起一脚将门踢开,震荡声四散。

几个男人喝得醉醺醺,却记得面子要过去,嗓门就大声嚷嚷着:“姓沈的,杨志军来找你要儿子来了!”

喊自然不是杨志军本人喊的。他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杀过人在监狱里滚了一圈,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凶神恶煞,只是盯着人的时候眼神吓人。

陈伟雄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势要为他找回老杨家的根。

“我说你,好不容易生的一只独苗被别人摘了,你为什么不敢要回来?”陈伟雄说,“那是你的东西,让老头儿霸占了这么多年,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政府不是给你介绍了份工作?到时候给他点钱就好了。”

杨志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进门后,就一直沉默地盯着二楼被包起来的帷幕看。他生得矮,需要比别人更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到。

但沈郁青并没有出来。

陈伟雄咋咋呼呼地抬脚往二楼走:“沈老头,我知道你在家,你说你活这么大岁数也得讲个道理不是?人家老杨家的儿子,硬生生跟了外人姓,还搞了个什么领养证明。现在人老子回来了,你总该把东西还回来了吧?”

他回头,拿手肘戳了一下杨志军:“你说是吧。”

杨志军颇有些浑浊的眼球转动过来看了他一会,说:“是。”

陈伟雄笑了。

他笑起来有点像年画里的大头娃娃,肥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皮肤却黝黑得如同树枝。

一行人吆喝着就往楼上走。

下雨的缘故,楼梯有些滑,乌合之们在雨中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喧闹不已。忽然就见那二楼尽头,帷幕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沈郁青身姿挺拔,微微侧目,不怒自威。

*

十多年的时光能改变什么?

对于一个与世隔绝,毫无同理心的杀人犯来讲,不过是转瞬。沈郁青躺在床上,被众人按住检查的时候,如是想到。

原本清寂的二楼小院塞满了人,柏英、小梁、沈观、傅羽舒,众生百态。

医生在说着大家听不懂的名词,但最后四个字却是简洁明了:“可能瘫痪。”

轻飘飘的语气,却像是晴天霹雳。

小梁师兄冲过来挤开人群,语速飞快:“不能做手术吗?他离摔下来也不过一个星期,就算耽搁了最佳时间,应该也有补救机会的吧。”

医生:“有是有,但手术风险很大,尤其是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我建议你决定做手术之前,先问问老人家自己的意愿。”

医生是小梁师兄从市里请来问诊的,中医。他走到一边和小梁师兄聊注意事项,以及治疗方案,这一让开,沈观就出现在沈郁青的余光之中。

老头半靠在床头,手边还搁着他没有缝补完的戏服。目光平静,但没看沈观一眼。

好好的一个人,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伤成这样的——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作多过问,怕影响到沈郁青的情绪。

沈观敢。

他与沈郁青的相处素来与其它人不同,等医生与小梁师兄的议论声远去,低头就问:“怎么弄的?”

沈郁青:“摔的。”

他表现得毫无波澜,期间抬眼瞥了沈观一眼,补充道:“下雨,地太滑。”

沈观:“真的吗?”

沈郁青微微一顿。

明明才过去几天,记忆却像极其久远似的,需要他仔细回想。

那日雨声渐停,雨珠成了雨雾,清凉似风。喝醉了酒的中年男人们嚷嚷着让沈郁青把沈观“物归原主”,但没人真的敢上前动手。沈郁青被包围着,却也岿然不动,只如身处闹剧般沉默。

僵持许久,天边的乌云仿似又即将聚拢过来,陈伟雄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道:“要不下次再来?这雨下的,跟他妈哭丧似的。”

众人纷纷应合。

陈伟雄振臂一呼,没人有意见。他们本身就喝醉了,连路都站不稳,脑子里只剩下条件反射。雨是下着的,但建筑建起时做了防滑,就算沾水也能走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