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野有蔓草(65)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他们两两相携,如来时一般嘻嘻哈哈顺着台阶下去,却忽然间听见一声巨响。

人在醉意笼罩之时,对事物需要一两秒的反应时间。等陈伟雄脑子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沈郁青,不知道为什么上半身越过栏杆,径直栽到了楼下。

“怎、么回事?”陈伟雄回头望去,酒被吓醒了大半。

闹事归闹事,要是闹出人命,就算是他陈伟雄也担待不起。他努力想找到清醒的脸,对上的确是更多的茫然神色。

甚至含带着惊恐。

“不、知道啊……”

“我什么也没干,这老头自己没站稳吧!”

“你们谁看见了?”

陈伟雄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就走:“反正不关我事,走了走了,这点高度应该没事。”

有人磕磕绊绊说:“陈哥,要不叫人过来看看……”

“你叫你叫!”陈伟雄说,“到时候惹上麻烦别来找我!”

一行人又如来时般吵闹了。只不过这一回,除了喧闹,还有焦躁。但没一人去扶倒在青石板上的沈郁青。

只有杨志军回头看了一眼。

乌鸦们扇动着翅膀,噗啦一声飞散了。

沈郁青仰面摔在地上,耳边嗡嗡直响,他倒下的反向正是在二楼的围栏下方。被裹在塑料袋里的帷幕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迎风飘过栏杆。

有人在耳边说:“爷爷。”

片刻后,声音愈发清晰:“爷爷。”是沈观。

他重复问道:“真是你自己摔的吗?”

沈郁青这一回听清了。他眼中露出一点悲哀来,说:“真的。”

*

老年人骨骼本就脆弱,除却腰椎处受到重力撞击外,腿上、身上还有好几处骨折伤和擦伤。他自己让柏英帮忙叫了个老大夫处理过,事情也已经过了好几天,轻伤好得七七八八。

市里来的那个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小梁师兄执意要动手术刀。于是医生只好问沈郁青的意见。

一家老少站在狭小的屋子里,气氛沉闷。沈郁青在沉默中笑道:“治吧,我还想站起来唱戏呢。”

作为沈家之外的人,傅羽舒和柏英女士留在了天井里。柏英女士是个向善的人,即使旁人看不见,也在原地双手合十,念叨了两句佛经。

末了,她深叹一声:“造业哟。”

等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傅家家里似乎也有什么事,柏英待了一会,祝福了两声,便急匆匆地走了。

傅羽舒没来得及问柏英有没有见过杨志军。

就像沈观不知道,沈郁青这次摔伤,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

傅羽舒一直等到了傍晚。

天井里的石凳有些凉,傅羽舒把袖子拉长,和手一起垫在屁股下,沈观才从背后姗姗来迟。

折腾了一个白天,肉眼可见他眼底的血丝与疲倦。

傅羽舒站起来,径直问道:“是杨志军吗?”

沈观被他问得一愣,坐下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半晌,他微微闭了闭眼:“不知道。”

“是他吧。”傅羽舒冷静道,“沈爷爷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在杨志军回村子里的时候摔跤?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老头子不让我问。”沈观焦躁地伸手放进裤兜,摸了半晌没摸到打火机,皱着眉道,“他也不愿意说。”

“知道了。”傅羽舒点点头。

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回来。”沈观说,“你知道什么了?”

傅羽舒回头来,眼里似乎闪烁着不可言说的光:“给沈爷爷报仇。”

他这幅模样,沈观看到过很多次。但在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忽而生出一丝无力感,就连语气也冷了积分:“报什么仇?老爷子说了,是自己摔的,我们瞎折腾什么?”

傅羽舒笑了下:“你不是这么想的。”

他转身重新走回沈观身边。四下皆暗,廊下的灯笼是唯一的光源。

“你不是这么想的。”傅羽舒说,“你知道这件事大概率和杨志军有关,但沈爷爷明显不想深究,于是你也要压着自己的性子,顺着沈爷爷的想法来。”

他一字一句,冷酷又天真地继续道:“可这是不对的,哥哥,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就算他是大人也一样。”

沈观:“你没证据。”

“那就找出证据。”傅羽舒冷冷道,“世界非黑即白,答案无非两种,是或不是。”

他自顾自说着,也不再管沈观的反应,看起来既冲动又冷静。两种矛盾对立的结合体在此刻的他身上显得淋漓尽致。

本该愤怒的沈观,却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试图叫住他:“傅小雀。”

傅羽舒没停。

“傅羽舒。”沈观几步拦到傅羽舒身前,脚步中夹杂着焦躁的怒气。可看见傅羽舒那张脸时,胸腔只上不下的郁结之气忽而之间化作一股云烟,散去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