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野有蔓草(68)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后半夜你就没睡吗?”傅羽舒问。

“没敢睡,万一又有什么突发状况呢?师兄一大早就去市里找医生,我也耽搁了会儿,所以上午才没来。”

他们坐的地方靠近高中部的天台,在一个转角处。日落前的阳光被墙阻挡着,像被刀片割开了一半。傅羽舒坐在阳光照射的范围里,沈观靠在暗处。

“是不是很困?”傅羽舒回过头,看向沈观疲惫的眼睛,“你靠着我眯会吧。”

“好学生不好好听讲,坐在这儿陪我逃课?”沈观笑着摸了把他的头,像是想要捉他额间的阳光,“去上课吧,别因为我没得听。”

傅羽舒摇摇头。

没能说动沈观,他索性直接上手,两只手搭在沈观的肩膀上,在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往下一按。

人高马大的沈观霎时间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两人依偎的剪影投射在背面的墙上,逐渐融为一体。

沈观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在被困意包围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指挥四肢的神经也跟着宕机。沈观的额头贴在傅羽舒的下颚处,耳边充斥着“咚咚”、“咚咚”的声音。

那是人的脉搏。

傅羽舒好像又长高了点,沈观迷迷糊糊地想着。

在困意袭来之际,沈观张了张嘴。

傅羽舒没听清。

“我说,我有点不想上学了。”沈观道。

“嗯。”傅羽舒没问,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师兄有个剧场要他撑着,不可能长时间陪在老爷子身边。我如果继续读书,就要考虑在老张那儿待到联考结束,期间好几个月呢,老爷子没人照顾怎么办?”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吧。”沈观的呼吸放浅,需要仔细听才能听见,“他的退休金能撑一会,等他身体状况好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去打工挣钱。”

义村的失学率是很高的。

除了女生,大多数男生基本上读完初中就辍学外出了。沈观这种特殊情况,如果没有沈郁青,压根也不可能接触到学校。

赚来的九年,足够了。

他们总是贪婪又天真地以为,想要抛弃学生这个形容词,只需要将目光放远,穿上成年人的皮囊四处奔波,尽管灵魂依旧年轻。

傅羽舒有些难过。

但他还是轻声问:“决定了吗?”

“没,我就想想。”沈观笑着说,“我要真辍学,老爷子操纵轮椅也要赶过来抽死我。”

傅羽舒便也笑了:“是啊。”

笑完便只剩叹息。

新学期的初中部还懒懒散散,高中部的楼栋却已进入备战状态,一天见不着几个闲荡的人影。一周时间,有人嫌过得慢,有人恨不得暂停时间。

入秋以后,校门口种着的那些银杏树也熟了。金色的叶片铺天盖地,宛如在地上叠了层层黄金。

傅羽舒的家门口也种了一棵。

据说那是傅书江小时候种的,现在已然长势参天。自从他从西厢房出来后,柏英脸上的笑容显得真心了许多。傅羽舒还是经常往沈宅跑,一来他不想见到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那张脸,二来也是想帮沈观分担压力。

坐上轮椅后的沈郁青,脾气较之前而言,竟也温和了许多。

他不再如往常一般,喜欢和沈观对呛。偶尔得空更愿意哼两句黄梅调。

那是他年轻时唱的剧种。

时光与苦难好像磨平了沈郁青铮铮的棱角。

沈观依旧忙碌。

天气渐凉,偶尔也有秋老虎杀个回马枪。有时周末忙晚了,沈观就会和傅羽舒在天井里搭一个凉床,就着夜色以天幕为被安然入睡。

耳边是渐息的蛐蛐低吟。

直到秋天彻底来临。

一日清晨,傅羽舒率先醒来,发现自己正抱着沈观的胳膊,额头和他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沈观英俊的脸。

英俊。

傅羽舒奇异于自己心中突然冒出头的形容词。

他觉得有点古怪,但是也没多想。

早上天气凉爽,沈观身上也是冰冰凉凉的,像浸透了一夜的露水。傅羽舒犹豫了一下,有点不愿起来。

在这一时刻,或许是心有预感,他无意识地抬头往沈宅的廊下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沈郁青悄然无息地坐在二楼的栏杆之内,正微微垂着眼往下看。

傅羽舒心中咯噔一声。

手脚比脑子先行一步。他有些慌乱地爬起来,动作幅度大到挥手间不小心打到了沈观的脑门。

后者莫名挨了一下,被迫从睡梦中醒来。眼睛没睁开,就径直伸手弹了一下傅羽舒的脑门:“干嘛呢你。”

傅羽舒心跳得飞快。

好像猝然间被发现了什么隐秘心事似的,既害怕又觉得有点难堪。他回想起沈郁青刚才的那一眼,好像隐隐约约从目光中勘测出了点责备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