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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71)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如果是以前,他会肯定傅羽舒在捉弄他。但这么久了,对于傅羽舒的小性子,沈观不说了如指掌,但起码能明白那藏外表下的,是谎言还是真心话。

傅羽舒没开玩笑——沈观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就因为没开玩笑,沈观才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慌乱的表情。

少年人的欢喜是朝露是蜉蝣,是夏日吱吱的蝉鸣。他该用什么样表情去面对?

是恶狠狠地推开,告诉他,男人喜欢男人让人恶心,同性恋为世人所不容;还是语重心长地用长辈的语气告诉他,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亦或者什么也不说,沉默以对?

他发现他做不到上述的任何一点。

没人能擅自伤害一颗炙热、滚烫的心。

于是沈观随手把烟头掐了,皱着眉冷声喊道:“傅小雀。”

“到!”傅羽舒噌一下站起来,像被老师点到名,星期一就要去担任升旗手的小标兵。

沈观心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分明想让自己的语气生硬一点,冷淡一点,但表情却擅作主张,露出一丁点的笑意。

“现在你给我回家做作业去。”沈观板着脸,“再过一个多月就期中考试了,我看你还能不能保持你的年级第一!”

傅羽舒眨了眨眼:“哥?”

“喊什么喊!”沈观厉声横眉,虽然在傅羽舒眼里看起来一点威信也无。

刚才由于太过震惊,四肢发麻,现在好不容易能驯服四肢,沈观顷刻就站起来,推搡着傅羽舒往外走:“现在立刻马上!别哥哥哥哥的喊了。”

两人一个主动推,一个就着力道顺势往外走,看起来像闹着玩似的。临到门口,眼看就要把人送出去,那小孩却突然一个止步,转头笑眯眯地喊他:“哥。”

沈观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秒,傅羽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扒拉住沈观的肩膀,飞快地和人抱了一下。然后在沈观发作之前,傅羽舒笑着退后几步,熟练地顺着小路溜了。

清风路过,卷起地上铺陈开的银杏叶,也在趁机从沈观的指尖略过。

他站在原地,恍惚地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不可见的颤抖。

为了抑制住这莫名其妙的反应,他以手掩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沈观无声地笑了。

*

傅羽舒心跳得飞快。

从沈宅到傅家,这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小路,周边的风景从未变换。秋日正忙,同住在义村里的乡邻们都在田间,听见动静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傅羽舒雀跃的背影,就像一只觅食归来,满心欢喜的鸟儿。

傅羽舒一路小跑回家,柏英正坐在门槛上,恰好拿着针线在头发上一划。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傅羽舒脸上的红晕,问:“怎么了这是?跑得脸都红了。”

在柏英面前,傅羽舒才终于想起来收敛。他抿了抿嘴,和柏英并肩坐在门槛上。

柏英手里拿着一块模制的鞋板,脚边的竹篓里也放了一些。彻底入秋之后,冬天就不远了。偏南方的这个小乡村,冬天干冷到能把人的指头冻掉。柏英存了一抽屉的毛线团,五颜六色的,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编织一些崭新的毛鞋,以用来熬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傅羽舒问:“今年也有给爸爸编吗?”

柏英上下翻飞的手一顿。

她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啊,对,你爸爸……你爸爸他也会怕冷啊。”

往年这个时候,傅书江的状态并不好。他似乎对水有特别深的执念,早上柏英服侍他洗漱的时候,他总是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脸盆里的水到处泼。

冬天也是,像不怕冷似的,喜欢将毛衣浸泡在水里,然后乐呵呵地看着人笑。

傅羽舒笑道:“谢谢奶奶。”

“诶,诶。”柏英连连应声。叹息似乎也诠释不了她现在惊喜又复杂的心情,唯有在傅羽舒转身的时候,偷偷用手臂擦过眼角。

傅羽舒走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门没锁。

东面那狭小木格栅栏,就是窗了。南面连接着厨房,柏英害怕傅书江捣乱,索性教人把墙封了,于是整个西厢房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光亮从栅格里钻进来,傅书江正趴在窗边看书。

书上的字小得像蚂蚁似的,他看得津津有味,连傅羽舒进来都没发现。

他被世事人情隔绝在一个孤岛上,最亲的人便也远在天边。而此时此刻,傅羽舒走过,走进他的世界,叫他:“爸爸。”

傅书江没动,似乎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傅羽舒觉得无所谓。他草草瞟了眼傅书江看的书——《草房子》,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天很开心,所以愿意叫你爸爸。但你要是再让奶奶不开心,你就永远也别想听见我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