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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72)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他孩子似的,说着稍显幼稚又赌气的话,傅书江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

“小羽……”他张了张嘴。

傅羽舒点点头,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爸爸。”

第43章 小曲不会生了个女孩儿吧

傅书江看书看得很快,一本薄薄的书哗啦啦翻个遍,就像他年轻时那样。尤是如此,傅羽舒偶然看到书敞开在最后一页的的时候,义村的最后一抹夏意,也已经消散了。

“一九六一年八月的这个上午,油麻地的许多大人和小孩,都看到了空中那只巨大的旋转着的白色花环……”*1

那张纸被反复摩擦折叠,皱巴巴的,就像书里描写的白色花环。

义村一入秋就喜欢下雨,频率比夏天都要多。昨日傍晚还是指头大小,到了半夜,雨声就越发喧嚣起来,早上还在下着。正值周六,傅羽舒睡了个好觉,起来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穿戴整齐走出去,发现柏英和傅书江竟然并排坐在门槛上看雨。

这门槛的位置原本是属于小辈们的——大约一二十厘米的高度,据柏英说,傅羽舒小时候喜欢拿门槛当马骑,一边骑还一边唱歌。唱完了犹觉得不够,还想拉着他的小观哥哥一起扮新娘新郎。

当然,彼时他的的小观哥哥刚知道自己死了妈,爹还坐牢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没人要的孤儿,自然拉长着脸,理都不带理人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柏英就满脸哀愁:“你说……小曲不会生了个女孩儿吧。”

大家喜欢串门,沈宅和傅家又格外亲近。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说得沈郁青哈哈大笑:“女孩不好吗?女孩更贴心。”

边笑,边顺手抄起手边的蒲扇,“啪”一下盖到沈观头上,把萝卜头似的小孩扇得一愣,脸上的表情都裂了。对上沈观愤慨的,却比刚才多了几分生气的脸,沈郁青毫无愧疚之心地说:“有蚊子。”

沈观:“……”

从有记忆开始,沈家和傅家的关系就很亲近。傅羽舒曾断断续续从柏英口中得知,傅书江没疯的时候,两家人吃一家饭,对于沈观,也是当做儿子养的。

起床之初,记忆格外清晰,傅羽舒不知不觉就想起一些,几乎被他遗忘的往事来。

说不清是几岁,兴许是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曲凝霜和傅书江一家四口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照。背景是一块幕布,荷花荷叶以及灯泡似的月亮。三个大人并排站着,傅书江站在最中间,将自己的宝贝儿子举过头顶。

“咔嚓——”

时光就在那里凝固了,照片还在,人却已经易变。

傅书江本不瘦,只是单薄,但多年以来被这病折磨得收成皮包骨,背影看起来都比柏英矮上许多——精神损耗了,但病却是没好的,傅羽舒想。

这个病不会这么容易好,何况脑子里还有不可逆的伤。往常他会对傅书江很嫌弃,也很厌恶,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柏英的影响,傅羽舒现在看他,比以前顺眼得多。

还有沈观。

想到沈观,傅羽舒的心里就像装了个哨子,无人吹奏就雀跃地唱起歌来。

他抬腿走过去,刚挨着傅书江坐下,就听见柏英在说:“我放在田里的水泵还没拿回来,这雨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万一淋坏了怎么办呢。”

傅书江没回应,柏英依旧自顾自地说:“水泵拿回来就不下田了,秋收冬藏,粮食够咱们三人吃。”

“天气冷了,等雨停了我去老牛家打点棉衣棉被回来,给你添几件衣服。”

这个“你”是对傅书江说的,但他本人根本听不懂,只睁着一双眼呆呆地看向屋檐上的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到水缸里。

“水。”傅书江呵呵笑了。

柏英对此习以为常。她站起来,上下拍着裤腿上的灰,往后院走去了。

老人家就是如此,总是闲不下来。柏英走后,傅羽舒低头看了眼自己血缘上的亲爸,看着他陌生的像兽类的眼,轻轻“哼”了一声。

傅羽舒从角落里拿了把伞走进雨幕里。雨有点大,走了几步他像想起来什么,大声喊道:“奶奶!”

“说!”

“要不我去田里帮你把水泵拿回来吧!”

“啥!”

“我说——我去帮你把水泵——拿——回——来——”

“你——说——啥——”

祖孙俩隔着层层的雨幕如同对山歌一样冲着对方喊,把长长的弄堂喊得如同塞满音响,回声不断撞到墙上,弹回去,又撞上去。喊得原本表情呆滞,行动僵硬的傅书江,靠着门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大声,好像是真的由衷的开心,五官舒展开来,犹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