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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77)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人双眼通红,显然与沈观一起熬了个大夜。陡然一见亮光,瞳孔便机械性地紧缩了一下,随即被刺激地流下泪来。

他没想哭的,是光太亮。

沈观什么也没问,卷起袖子去给他擦眼泪。这时傅羽舒倒清醒了,他一把抓住沈观的袖子,攥得紧紧的,声音干涩:“……你怎么不问。”

“你不说我就不问。”沈观淡然地抽回手,动作不算温柔,“我的好奇心没那么重。”

为什么不问?

那么宽的河道,田埂上常年有人来回,为什么偏偏就他掉下去?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傅书江?

傅羽舒眼眶通红,声音却寒如玄铁:“万一是我把人推下去的呢?”

“傅羽舒你有病是不是?”沈观蓦然站起来,“谁知道这场雨会下这么大?谁又知道你们走的那条路那么滑?这是个意外,即使你爸爸因为救你而死,也是个意外!”

傅羽舒彻底愣住。

被这双满含痛苦的眼盯住,沈观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他又粗鲁地揉了把脸,来回走了几步,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猜的,你别这样看着我。”说到最后一句,沈观早已软了声音。他因低温有些苍白的指尖探上傅羽舒的额头,说道,“你有点发烧,别说胡话,我给你倒杯热水。”

然而沈观刚退开半米,就听傅羽舒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的,是我。”

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几乎把地面砸出个坑来,傅羽舒撑着的伞摇摇晃晃,半边给傅书江打着。他们一老一小,顺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水泵是柏英花了点钱买回来的,要是丢了或者坏了会损失不少。傅书江久违地走出那座牢笼,即便被雨打湿了衣服也很开心。他把家里唯一的雨衣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全世界。

傅羽舒有点想笑,却撇撇嘴忍住了,只是又把伞往傅书江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如果意外不猝然到来,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可意外就是到来了。

汹涌的河水顷刻间便将二人卷了进去,乌云里凝聚的水滴并不会影响到傅羽舒,可汇聚成河流就不一样了。刚一进水,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就径直将他吞没。

在那么一两秒或者三四秒的时间里,他像一只被摁进真空实验室的小白鼠,感受到死亡直线逼近。

五感钝化、意识远离,连呼吸声都像是别人的。

就在这死亡一般的寂静声中,有人托起了他。他被推动着,残酷无情的冷水被隔绝在背后,那么宽大的手,即使在水里,也依旧温热。他被这双手往浅水处推着,直至看见生的希望。

而生的背面,那双手的另一面,就是永生寂寞的死亡了。

“是我……就是我……”傅羽舒抽泣着说,“爸爸他明明是个傻子,为什么知道救我呢……”

沈观不说话。

他只是上前把傅羽舒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我不会让你别哭了。”

他说道:“你还小,还拥有痛哭的权利。”

许久之后,天边最后一朵乌云也散了,屋外的殡葬仪式逐渐热闹起来。

傅羽舒睁开眼,慢吞吞地下了床。

他好像突然之间就回到了人间,也突然醒悟过来,这将会是他看到傅书江的最后一眼。

傅羽舒俯身跪下,重重地嗑了三个响头。

第47章 汪

葬礼持续了三日。最后一日的清晨,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往祖坟的方向去了。傅羽舒坐在门槛上,脸上因发烧染上不正常的红,熬了几个大夜,嘴唇也苍白得没有血色。

旁系亲戚看他坐在那里,一边催一边上手去拉:“小羽别愣着呀,再过会队伍就走了,快跟上。”

傅羽舒像个木偶似的,被人牵着就走一步,扯一下线又走一步。

“你别管。”柏英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浑身白衣,头上也顶着一顶同色的帽子,将傅羽舒护在身后,“他生病了,不适合去祖坟。”

言下之意,就是容易沾染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亦或者,是看傅羽舒神情恍惚,去了也是徒增郁结。但那旁系亲戚不解,觉得柏英不可理喻:“哎不是,这不和规矩吧?长子是要亲自去送葬的吧?”

柏英:“什么规矩,傅家的规矩我说了算,我说他不用去就不用去。”

亲戚“嘁”了一声,挥挥手走远了。

“什么东西,平时不来往,一有事就打着为你好的旗帜来指手画脚。”柏英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收回视线,对傅羽舒道,“你就待在家里,学校的假也不用再请了,下午就去学校。”

“可是奶奶……”

“没可是。”柏英双手在傅羽舒的肩膀上一摁,像微微卸下了点担子,柔声道,“人生的两样头等大事——生和死,你不用那么早就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