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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76)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别哭了。”沈观轻声说道,“祖宗。”

*

傅羽舒用了两秒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

他迅速抹掉一脸的泪,从沈观的掌心抽出手,以及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这一系列的动作,都不能掩饰在这两秒内他慌张的心情。

沈观见傅羽舒回过神,总算是松了口气。

“哥。”傅羽舒喊他,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嗯。”沈观边答应,边俯下身来去帮他解扣子,“先换件衣服,天气冷,着凉了就不好了。”

“哥。”傅羽舒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到了嘴边却哑然,“我……”

“没关系,我知道。”

沈观解扣子的手很稳,浸了水有些滑溜的扣子,在他手里也变得十分乖觉。傅羽舒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沈观的动作,直到胸口一凉,才反应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屋外忽然爆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声音来源于柏英:“你……你说什么?”

另一个人答道,语调颇为惋惜:“救不活了。”

第46章 父亲

死亡从来都是毫无征兆的,尤其是在这片烟雨朦胧的乡间。

柏英哭得很压抑——大多时候,她都和傅羽舒一样,情绪并不算外放。而信佛之人,往往怀揣着一颗宿命论的心。卫生院那人走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人,或同情或关切,柏英皆两耳不闻。

她只是握着胸前的佛像,嘴里念叨着不成调的歌,随着渐渐止息的雨声飘向远方。

在幼年时,傅羽舒曾有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外房姑姑,据说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时义村还没修路,从外地进来,需要走一道长长的木桥。桥两边是如浪一般两米多高的杂草,人从中间过,就像一条条迷失在深海里的鱼。

姑姑性格温和,像个孩子王,偶然回来几次,都会带着这帮孩子们漫山遍野地乱跑。摘桑葚、砸板栗、爬上废弃的高高的烟囱。

虽然沈观总会臭着脸,但傅羽舒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个姑姑突然就不见了。像雨后晴天蒸发掉的水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断层的,时间就这么滴答滴答走过。后来傅羽舒的年纪稍长,才隐约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问起来,柏英才“哦”了一声,轻声道:“死啦。”

那是傅羽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

很多童话故事会将死后的世界塑造得浪漫肆意。鬼神志异、妖魔精怪,即使肉体消失也能逍遥人间;或者将死亡赋予“旅程的终点”这个意义,凡人们翻山越岭,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得正果;亦或者交付于苦难和来世,将无法寄托的沉甸甸的情感,留给看不见的未来。

但之于还活着的人,之于傅羽舒来说,死了就是死了,是再也见不到了。

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睡醒起来,想起桌上摆着一碗配料足份的凉粉,拿起来想和人分享,却突然记不清这个人的名字。

屋外的人争相安慰着柏英。许许多多细碎的声音仿佛被罩在玻璃罩子里,嗡嗡嗡嗡,围着傅羽舒让他动弹不得。

沈观见他状态不好,问了句:“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毕竟是你爸爸。

然而这未说完的下一句,在看到傅羽舒抗拒的眼神时,被沈观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傅羽舒冷冷地吐出一句,往后一倒,把自己闷进被子里,“我要睡觉。”

青天白日,雨停之后,阳光不要钱似的炙烤着这片湿漉漉的大地,也顺着窗柩爬进屋子里。傅羽舒把自己包成一个蚕蛹,冷漠到与世隔绝。

沈观便一起等着,虽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日头西斜,又渐渐隐入云层之中,期间柏英来过,小梁师兄也来过,甚至沈郁青也来了,都被沈观一句“傅羽舒睡着了”打发回去。他们来来往往,主人宾客,都像戏台上登场唱罢的戏子,唯有沈观一人坐成了一棵从不摇摆的劲松。

义村的殡葬习俗是,人死后需要装进棺椁里,等上一夜,天亮后搭起台子,敲锣打鼓地闹上一阵,是为送行。宾客尽欢,儿孙后代哭唱一场,亡人也走得安心。

柏英冷静地布置着葬礼,冷静地宴请义村人来吃这一顿宴席,还没忘给沈观一身换洗的衣物。夜晚还未尽,沈观坐着,就这么看着天边一点点泛起肚白。

另一头,傅羽舒的身体连起伏也无。

天终于亮了。

沈观揉了把脸,打算起身拿毛巾擦擦,醒醒神。他人已经走出去几米远,却突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哽咽声,于是脚步一顿。

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重新折返回去,将傅羽舒从被子里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