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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16)

挨在窗前看,接连的景致目不暇接,如果不计较目下的境况,倒是一次有趣的远行。

赶车的效用终于出声了,说:“小娘子,前面就是舒国公府邸。”

云畔顺着河岸望了眼,巷口有高大的门楼,写着“东榆林巷”。马车上了青石铺成的细墁地面,大约又走一盏茶工夫,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门前。这是云畔第二次来姨母家,小时候虽跟着阿娘拜访过,但因相隔久远,已经记不太清了。

檎丹跳下车,回身搬了脚凳来搀扶云畔,效用径直上门前通报,请门房通禀国公夫人。

深宅大户,消息一道道传递,得耗费不少工夫。云畔惴惴等着,脑子里胡乱思量,怕姨母为难,又怕姨母不在家,正有些心焦,见门里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位穿紫磨金对襟褙子的贵妇出来。云畔也是上年阿娘大丧见过姨母一回,但再见一眼就能认出来,姨母眉眼间,和阿娘有六七分相像。

姨母老远就伸出了双手,“巳巳,我的儿!”

云畔鼻子忍不住发酸,瞧见姨母,恍惚像瞧见了阿娘一样。阿娘走了一年,她对她的思念丝毫未减,半夜里多少次哭醒过来,就算服满了,也还是无法接受阿娘已经仙逝的事实。

可姨母终究不是阿娘,守礼是第一条。云畔先请安纳福,然后方投进姨母怀里。姨母领上熏着青桂香,那种绵绵的香气遇体温更舒展。她心里的忧惧忽然就散了,哽咽着,贴着那段温香,轻轻叫了声“姨母”。

也就是那轻轻一声,撞进人心里来。明夫人搂住她,心里发涩,要不是当年妹妹不顾一切嫁了江珩,现在不会是这样结局,也许还活得好好的。

无论如何,孩子来了,像是找到了另一种慰籍。巳巳的身量长相及举手投足,都有她母亲的影子,明夫人看了又看,既是怀念妹妹,也着实心疼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肉。

且不问她怎么孤身带着个女使就来了,先命人赏了那两位赶车的效用,一面亲亲热热牵了云畔的手道:“那么远的路,想是走了一夜,快跟姨母回家,好好歇一歇再叙话。”

其实不用问,端看这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好好的公侯家小娘子,不是家里遣人仔细护送着来走亲戚,竟是靠两个长行护送,哪家会这么草率!

果然,云畔把出门赴宴遭遇地动,回家迎来自己死讯及小厮堵门的经过一说,正应了明夫人的猜测。

“江珩这糊涂虫,竟让一个上不得台盘的小娘在家里横行!打量正经夫人不在了,就有那小娘熬出头的日子,放任她这么残害嫡女!”明夫人气得咒骂不止,“这杀千刀的泼皮,当初不过是个四方馆使,整日间迎来送往给人赔笑脸,就是投他八百回胎,也入不得咱们大长公主府的眼。如今倒好,哄得县主下嫁他,白挣了个开国侯的爵位,转过脸来就不认人。连自己嫡亲的女儿都护不住,他是个挺尸的,招子烂得流脓,看不清那小娘的嘴脸!还想扶小妾做正室夫人,我看他是吃了牛胆,要升天!他且试试,他敢扶妾,我就敢击登闻鼓告御状。我倒要看看,没了这食邑爵位,他这个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能留得那淫贱材儿侍奉!”

这洋洋洒洒一通骂,狠狠出了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腌臜气。

那个江珩,明夫人由来是看不上的,可又没计奈何,当年妹妹寻死觅活要嫁他,最后也只得勉强认了这门亲。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阖家都不看好的姻缘,最后哪里能得善终。妹妹所托非人,不过过了三年舒心日子,江珩就把新人领进了家门。接下来下崽般一个接着一个连生了三个庶子庶女,妹妹却只守着一个巳巳,逐渐枯萎下去,走到了末路。

这一身的福气,全用来成全了一个负心汉,明夫人虽愤愤难平,终究各自都有了家业,管不了别人门头里的事。如今孩子既然来了,那就有她说话的余地了,她替云畔擦了眼泪,极力安抚着:“好孩子,你心里有姨母,投奔了姨母来,姨母自然替你做主。我们公爵府邸,多少闲人都养得,难道还养不得一个至亲骨肉?你就安心在姨母家里住下,等你姨父回来,我们合计了法子,再好好惩治江珩和那贼婆。”

云畔却还是有些生怯,犹豫着说:“我知道姨母疼我,只是我这一来,怕给姨母添麻烦。倘或姨母为难,那就是巳巳的过错……”

可话没说完,就被明夫人拦住了。她心疼地拥了拥她,视线在那玲珑的脸盘上流连再三,温声说:“你自小就懂事,你阿娘和我说过,正因为有你,才让她活着的年月有了些安慰。你阿娘只得你一个,她这一走,留你在侯府受了无边的苦,早知这样,我上年就该把你接到公爵府来才对。横竖你爹爹唯恐打发不得你,必定也不会拦着,我这会儿还怪自己呢,要是决断些,也不至于让你小小年纪,经受那些污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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