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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310)

“指导员,您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质疑我的水平。”

闻得此言,正皱眉的王镔一下子又被气笑了,他起身了,撂了句:“好,那这事听你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要在你指挥下把其他村的牛丢了,村里人敢来砸咱们派出所,你看着办吧。”

说罢摔门而去,那门声好重,惊得余罪全身颤了一下,他有点心烦意乱地一把捋掉了桌上的东西,叮叮当当摔了一堆,抽了几支闷烟,又不死心地把所有的资料、照片、一一排出来,对比着乡行政村区划图,在细细地比对着地形。

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看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案子,如果追溯的话,任何一个看似巧妙的作案方式,都有它与众不同之处。或是手法诡异、或是动机难寻、或是目的隐秘,这个蹊跷的偷牛案,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窥破了其中的玄机,可现在看来,似乎还差那么一点。

关键是差的这一点,究竟在哪儿呢?

他在细细检点自己的得失,在回忆着曾经在警校学过的点点滴滴。甚至于在回忆广州监仓里见过的那些人渣,用正的、反的、邪的,用各种各样的思路能把案子重新捋一遍,一遇到卡壳的地点,就换一种思路重来。

最懂警察的应该是那些人渣,因为他们免不了和警察打交道,但最懂那些人渣的未必会是警察,因为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作案方式,未经曝光,可能让局外人一辈子都想不通。

对呀,谁也不可能回溯出所有细节,问题应该就在这儿。

余罪想通了,问题出在他自视甚高了,现在得到的是些支离破碎的证据,单凭这个就确定他们的作案模式,实在也太武断了,细节稍有差池,就是谬以千里的结果。况且就即便这个模式是正确的,如果无法得到下一次是否发案、具体的发案时间,仍然是白搭。因为不可能再从已经出省出市的那些牲畜贩运车辆里盯住目标。

破绽在哪里呢?

余罪把证据、照片、发案地的照片、积案的资料都一样一样排在桌上,他在想那个可以一蹴而就的破绽,因为他相信天下不会有完美的作案,那些疏漏肯定存在,只是被巧妙的湮没在庞杂的事物中。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漆黑的夜,慢慢地走向黎明。又熬了一夜,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时候,惨淡的天光、阴霾的天空、湿冷的霜重,慢慢地映亮了枯坐在椅子上的余罪。烟已燃尽,嘴里发苦,能看清所有事物的时候,他黯黯地自言自语着。这样的天气,今天肯定不会有贼了。

太他妈冷了,风这么大。他以一个嫌疑人的心态思忖好久了,当心里想到这儿的时候,他被自己这个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很确定今天不会有……马上,冥想一夜的余罪眼睛里,慢慢地绽开了笑意,他在喃喃地道着:

“气候、地形……跨地区作案,必须考虑到……行为习惯必须考虑到,否则投料就盲目了。那么投料不但会选择一个巧妙的地点,而且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量应该很大……就是这样,破绽应该就在这儿。雪天、大风天、大阴天肯定不会来,就他妈来,老百姓的那牛也不会放出来。就是这样,点早踩好了,他们肯定把行为习惯摸得一清二楚,才可能大白天实施盗窃。”

他神经质地坐起来了,拉着电脑,联着网,查找着积案地区的地形、地貌以及多年来案发时间的气候数据,一一记录着所有案发地的这些东西,不一会儿听得所长办里奸笑连连。刚刚起床的李逸风和呆头生怕所长失心疯了一般,趴在窗户边上瞅。

当一声,门开了。余所长兴高采烈地出来,做着扩胸运动。李逸风和呆头互视一眼,没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李呆小心翼翼地问着:“所长,我们今天还去不?”

“不用了,今天放假,休息吧。”余所长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大咧咧道。

“那不找偷牛贼啦?”李逸风关切地问,主要是怕被所长讹牛钱。

“没听明白呀,放假,休息,明天再找……哎呀,我得睡会。”余所长大咧咧道着,胡乱洗了把脸,却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众乡警陆续起床时,奇也怪哉地听着李逸风安排。让出警吧,都嫌累怕冻,可所长撂挑子了吧,又让众人心里挖凉了,直觉得新所长和原来数任所长没啥区别,这办不了的案子,怕是得搁着了……

第14章 怠懒所长

腊月天也像个小孩的脸,呼喇喇一股西伯利亚寒流过来,又是冰冻、又是暴雪,连着几天不见晴。这时节其实最好过的就是乡下,门关得严严的,炉子生得旺旺的,围着老婆孩子热乎乎的炕头,甭提多乐呵了,其实要不是观音庄和后沟那两起偷牛案的话,日子过得要比现在还舒坦。

对了,就这个案子越想越没音了,观音庄的丢牛户李发展大前天去派出所来着,回来就一脸懊丧地给另一个丢牛户李大寨咬耳朵,中心意思是:完咧,老哥,甭指望牛回来了,派出所那拨货,都窝在家打牌呢。

消息很确认,说得有鼻子有眼,李大寨瞅着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婆娘,除了一把把使劲揪着头发坐在门槛上发呆就没别的表示。介日子可没法过了。

后沟村也没闲着,村长找派出所两次被王镔劝回来了,一次被新所长哄回来了,乡里人,再没文化也有点脸面,第四次却是不好意思去了,村长带着丢牛户到涧河寻谢老神去咧。

别奇怪啊,谢老神在周边的十里八村还是挺有名的。看看凶宅、瞄瞄吉日、掐掐八字,那工作量可比派出所的警务繁忙多了。村长和两家丢牛户凑钱买了两瓶高粱白加一条红梅烟,好歹让谢老神焚香祷告,答应给卜一课了。

罗盘是裂开缝的,那叫有些年代咧;龟壳是磨得发亮的,那年代不比罗盘短;至于谢老神本人,手如老树根、脸似老树皮,一脸阴晦,全身霉味,闭上眼念念有词,看得观者凛然心惊;一睁眼两眼浑浊,吓得观者倒退一步,就听他道出天机来了:

“哇呀呀呀……李小强你家丢牛,那是犯小人;金大帅你家丢牛,也是犯小人。犯天灾有活,犯小人没救啊……”

轻吟一句,言而总之,把烟酒一收,结果出来了:“牛就别指望啦,还是看好家里,别出其他事为上。”

这就完了,俩丢牛户有点心疼礼金,村长傻眼了,可没想到老神也没治了,他慢慢地凑上来,像讨好乡长要点拨款一样问着老神道:“谢老神,这说得究竟啥意思嘛,牛找不回来咱也就不指望了,这犯啥小人个?”

“呵呵……他家犯小人,他家也犯小人……”老神一嘴黑乎乎的烟渍牙笑着,指头一蘸口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二”、一个“小”、一个“人”,看村长不解,又把三个字连起来写,一写村长全身震凛、神情凛然,那老神摆摆手道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天机早露出裤底来了,二、小、人,三字一合,恰是“余”字。

全乡姓余的,除了一个买回来的婆娘,就剩一个人了。派出所所长:余罪!

这个天机和余所长消极怠工,久无进展的情况一结合,便即滋生出了新的传言:全乡丢牛都是犯小人犯的,俩小人,加起来是“余”字,小人就是派出所那姓余的!

因为对乡警的不满,因为对被偷的怨恨,慢慢地积蓄着,快到爆发的时候了,这个话没多久便传回了王镔的耳朵,连他也开始犯愁了。

……

腊月二十七,距离第一起偷牛案案发第八天后,这一天天气还在阴着,不过匆匆赶路的指导员王镔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晦。道听途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传言,别人当笑话,可他识得厉害。对于这个愚昧的地方他从来都是又爱又恨,那些淳朴的有时候接近愚昧的群众,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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