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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311)

他任上就经历过很多,曾经有对偷情的,被族长带人砸死在床上,全乡都认为这败门风的货死得活该,这事连告发的都没有。县局刑警大队曾经试图介入,不过被村里人轰走了。最近发生的纵火案就因为当时的派出所所长迫于上级压力,下令抓了村里烧麦茬的老百姓,一夜之间民愤四起,本来不烧麦茬都开始烧了,直到把火点到乡政府背后,撤了乡长和派出所所长这事才算揭过了。

作为老百姓他不缺胆气,可作为警察,他却没有底气,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不闻不问也便罢了,可现在已经向村里夸下海口,回头却这样消极处理,他知道要面对的,最轻恐怕也是村人围攻的口水了。

匆匆地到了所里,进门时,他回头看到了一抹淡淡的晕色,那是被云雾遮住的太阳,这持续多日的阴雪天气也该结束了。一进门,他愣了下,东厢房乡警们正忙碌着做晚饭,这些天城里来的董韶军和大伙厮混得很熟了,正帮忙吹着火,让他意外的是余所长,此时正拉着办公椅子,盘着腿,坐在当院,把玩着硬币。

那硬币玩得即便王镔这个外行也觉得叹为观止,在左手的手心里,右手一拍,飞起来了,落下来时,却在右手的手背上旋转,待旋转的力道使尽,他的右手撑平了,硬币慢慢地倒立定住了……不是定住了,而是移动得很缓慢。缓慢的滚向中指指尖,从右手中指指尖、滚到左手中指指尖,再慢慢地滚向手腕,在接近手腕的时候,右手从左手下方一垫一拍,硬币高高的飞起来了,他不是伸手去接,而是伸着一根中指去接……一接,手微微动着,化去了硬币下落的力道,硬币于是像粘在他指尖上一样,他慢慢地缩回了中指,硬币骤然松开,像解放了束缚,在指缝间来回翻滚……

“呵呵……你可真有心思玩啊。”王镔哭笑不得地看着。

“玩就是一种生活态度,要没有玩好的心态,这地方我估计谁也呆不下去。”余罪笑着道。眼未视指导员,他说着,一旁看得早已非常神往的李逸风接口道:“对,还要吃呢。”

王镔一瞪眼,李逸风吓得一缩脖子,吱溜一声跑了,刚出院门,啊哟吓了一跳,那只大白狗奔过来了,他尖叫一声,返回来了。不料那狗儿今天表现得很温顺,汪汪一叫,随即缩到了一个人的身后。哎哟,大伙儿定睛一看,居然是张猛兄弟,他弯下腰抚着狗脑袋,那狗温顺地舔舔他,他喊了句让董韶军扔根骨头来,董韶军从锅里夹了根一扔,那狗儿叼着,老老实实吃上了。李逸风大惊失色,亦步亦趋地走到不远处,凛然问着张猛道:“猛哥,这……这是虎妞家那狗?”

“对,我刚从她那儿回来,它叫大白。”张猛得瑟着道,不过听说李逸风一直在追虎妞,他一直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感觉。

“哇塞,你太拽了。”李逸风根本没往那地方想,竖着大拇指崇拜地道:“母狗都被你征服啦。”

众人一愣,旋即狂笑四起,张猛脸一红,追着狗少打上了。狗少嬉皮笑脸躲着,那贱样连大白狗都不忍看,掉头跑了。众乡警个个指指点点,有小声说虎妞和张猛绯闻的,有同情狗少的,要不是指导员在场,早乱起来了。

摊上这么一个团队,指导员王镔这气可真不打一处来了,他正要和余罪说话,又愣了下,他看到了,余罪虽然在笑着,可他的手非常平稳,硬币仍然在他的手背上缓缓地移动着,稳稳地停在了手背中央。王镔叹了口气问着:“余所长,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全村人哄到门上质问?”

“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他们把丢牛怪罪到警察身上,就像把穷归咎到命上一样。如果他们非那样做,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像前几任所长被扫地出门而已。”余罪笑着道,很坦然,似乎预知到了那个可能非常严重的后果。

所长一坦然,指导员反倒不自然了,他语重心长地道:“小余,这乡里的情况和你想像的不太一样,你要是当初不出面,这事就已经解决了……你既然出面了,就不能不解决,老百姓可是认死理的,你一下子,把咱们派出所仅有的一点威信全给断送了。”

“如果非要用捐赠的、拨付的、扶贫的款项,给贼赃买单,这点威信,不要也罢。”余罪抬抬眼皮,很不客气地道。众乡警一见所长和指导员又飙上来,不乱了,个个悄悄钻在东厢房,顾不上吃了,指指点点,张猛这几日和老指导员混得颇熟,想上前帮衬几句,被董韶军拉住了。他小声道:“人家领导班子内部矛盾,你瞎掺和个屁。”

是没法掺和,甚至王镔想掺和一把案子也无法如愿,这些日子下雪天阴天,除了闹哄着吃,余所长就是窝在家里玩硬币,他实在怀疑马秋林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

对,一定是错了,他看到了,余罪还在饶有兴致地玩着硬币,新花样又来了,双手一交叉,硬币不见了,一拍手又出来了,再一拍手又消失了,连玩几把,脸上的喜色甚浓,看王镔枯站在原地,他还饶有兴趣地问着:“王叔,你一定看不出来硬币在我的手里是怎么消失的对吧?”

“藏在袖子里。”王镔不屑地道,不过马上愣了,手心对着他的余罪一换手背,那硬币根本就夹在指缝里没动,一眨眼,又消失了,指导员皱了皱眉头,哭笑不得地问着:“啊,合着这下雪几天,就关上门练这个?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

“高招没有,劣招倒是有点。王叔,您别急,有时候着急上火,于事无补,总不能把贼叫到咱们羊头崖乡作案吧?”余罪笑着道,收起了硬币,站起身来了。

“那这事不能再拖了,今天都腊月二十七了,从案发到现在已经十一天了,年前再不解决,我怕村里人嚷得凶了出别的岔子。”王镔道,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余罪默然地回头看了眼,对于这位呕心沥血的老警察,他更多的是尊敬,只不过两人的处事方式差别太大,无法取得共识而已。

于是他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问着:“王叔是不是觉得我们什么也没干?”

“那你们干什么了?”王镔反问道。

“呵呵,马上就干,你如果有兴趣,也来帮把手怎么样?”余罪邀着。

“干什么?”王镔脸色紧张了一下下。

“吃呀,锅里炖了两只兔子。”余罪笑道,一见指导员脸色变了,又加了句:“吃完干活。”

这一起一伏,听得王镔心里一漾一漾的,仍然是那种无计可施且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没走,就等在院子里,虽然不齿这个所长的人品,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余所长的水平,最起码他把自指导员以下的所有乡警都集合到一处了。他看得出来,不应该只是吃兔子这么简单……

……

一股北风吹过,呼喇喇卷起一片残雪,风声敲打着车窗,孤零零行驶在209国道上的一辆东风小卡,正摇摇晃晃迎着风雪前进。

岔路口,司机杨静永辨着方向,打了个旋,驶上了二级路,车里并排挤着三人,裹着黄大衣,中间一个胡子拉碴,平头半白的汉子点了两支烟,给司机递上。杨静永顺口问着:“老牛,还有多远啊?”

“没多远了,三十多公里。”老牛道着。另一支烟递给了右手边的年轻人,二十郎当的年纪,两撇小胡子,一张鞋拔子脸,头发乱蓬蓬的,就乡下牵猪赶羊那散汉德性。老牛看这货有点瞌睡了,不中意地扇了一巴掌道:“大缸,别尼马吃饱了犯困、饿了发呆啊,看了几天有谱没有?”

“牛爷,屁事没有。”叫大缸的清醒了几分,接过了烟,加重语气道:“那些乡警比犊子还蠢,比猪还懒,我昨天还路过派出所,里头吆五喝六正喝酒呢,今天该放假了。”

“这儿可弄走过几头了,村里有防备没有?”老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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