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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锅(276)

“锅哥,你跟她们说这些,她们就是老土了,哈哈……”驾着车的肖成钢呵呵笑着卖弄了一回,这东西可是乌龙的特产了,这群城里长大的,大概听都没听说过。

“开你的车吧。”杨红杏在后座拍了拍,不悦地说道,不过枣子确实好吃,甜中带脆、脆中有沙,咬起来咯咯吱吱地响,说着又使劲啃了口红薯干,颇有劲道和嚼头,直赞了句:“好吃,红薯干也好吃……怪不得简凡不想在市里,我都想留下来再吃几天。”

说着话的时候悄悄地侧目看简凡,不过简凡却是眼睛看着窗外,一开始是看爸妈,现在却是在看郁郁葱葱的山峦庄稼地,好似这乡村野景比车里的美女更有吸引力一般,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有扭过来。胡丽君从倒视镜里也看到了简凡,表情很淡定,不再像最后一次见的时候那种落魄之色了。有点揶揄地问了句:“简凡,我还以为你会关心案子的进展呢?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不想问问结果怎么样了?”

话里透着喜悦,不料简凡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结果就是你们出来疯玩来了,还用问吗?”

是不用问了,肯定是大案告破,都出来的玩了。

“哈哈……锅哥在我们协警队里就是小诸葛,这事瞒不过他的眼。”肖成钢不无拍马屁地接了句,乐呵呵地评价着:“锅哥,你可不知道啊,这次陈秃头可牛逼了啊,十天窜了三个省,四个被他逮回来俩,可给咱们一队争光了啊,今晚上有庆功宴啊,咱们灌老家伙一顿。”

“你怎么说陈师傅呢啊?让陈十全知道,非揍你一顿。”胡丽君哑然失笑了,肖成钢这评价听得杨红杏也咯咯直笑,三个人笑着,胡丽君感觉话题有了,饶有兴致地问:“简凡,你能猜得出你设定的A,他最终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我看过医院的笔录,我想,他应该出现在医院,出现在你们视线疏漏的地方,郭老干了一辈子刑侦,这个判断应该是准确的,只不过排查难度大了而已,我想你们最终是从他同伙的嘴里撬出来的吧?”简凡缓缓地说道,恢复了曾经的气定神闲。等从车窗上回过头来,却见得杨红杏和胡丽君都看着自己,俩个人不约而同地竖着大拇指,看样猜对了。

胡丽君却是惋惜不已地说着:“真想不到啊,锅炉工、送水工、清洁工还有六个月以前所有解聘的临时工、医院、护士、值班人员都查了,甚至最后扩大到病人范围内,就是没查着,最后居然是一个和医院有业务往来的,推销医疗器械的一个家伙犯的案,作了案居然就隐身在太原,想都不敢想,案发后他看到悬赏令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乡下,连省都没出……”

胡丽君说着侦破经过,但这个结果就像沙里埋着金子一般,未知的时候,疑窦重重,但知道结果再看过程,却是如此地简单,这个人第一天就出现在侦察的视线里,不过这个推销员的身份足够让他躲过第一次排查,而且对医院的各个部门特别是财务科熟悉得紧,直到同伙被捕才现形出来。

“很可惜啊,抢了208万,四个人连零头都没花完就全部落网了。”杨红杏摇着头,深有不值,眼瞥到简凡却是瞳子里闪着喜色加了句:“这是十年来唯一一次限期内侦破的大案,部级督导的文件刚刚到内网就破案了,省厅都不敢相信,据说还派专人复核来了。”

简凡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像与己无关,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只是淡淡地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着。十几天没见,还以为会有几分兴喜,不过简凡的一番作态,让杨红杏颇觉得失望,胡丽君也对这种事不关己的作态不待见,笑着引着简凡说话:“哎,简凡,我们来的时候秦队特意嘱咐我们,说你这心理很不稳定,需要调整,住了差不多两周了吧?调整好了吗?可别一有事,又溜了啊。”

“我请假了,这怎么叫溜。”简凡睁了开眼,看着胡丽君眼神里似有不屑,呵呵笑着解释道:“胡姐,你是不是对我本人有意见啊?用词明显不对,我很稳定,是你不稳定,你比我还需要调整。”

“是吗?我有什么可需要调整的。”胡丽君不以为然了。

简凡一直身子,凑了凑问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问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

“什么?”胡丽君一惊。

“我问你,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简凡重复了一遍。

胡丽君看着那双恢复了神气,像一泓清水一般闪烁着狡黠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避了避,说了句:“有点吧。”

“我再问你,你觉得压抑郁闷,有时候很失望吗?”

“这……有点。”

“我还问你,你暴燥激动……算了,这个不问了,你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三问两答,一说到母老虎的绰号,肖成钢和杨红杏忍不住扑哧声笑了。杨红杏却是害怕这个母老虎,轻轻地踢踢简凡的脚。胡丽君估计是有外人在场,脸上挂不住,瞪着眼射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威胁了句:“什么意思?找抽吧你?”

不过简凡却如同没事一般,满不在乎地闲说着:“看,你的表现就已经证明了……这么说吧,警察是十大最危险职业之一,但最危险的不在于工作性质,而在于心理上,像咱们刑警,还有你们重案队,长期处于无序状态,早晚颠倒、节奏拼凑的生活规律,很容易神经紧张,诱发失眠焦虑……和普通人比,我们耳闻目睹的丑恶面,比一般人在一生中见到的还要多,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和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凶狠、血腥、虚假和阴暗的一面。看着这些东西,你想不压抑、不郁闷都不行……还有,犯罪数量有增无减、犯罪种类越来越复杂甚至高科技化,而我们呢,警力不足、交通、信息都可能落后一步,一边是老百姓在置疑、一边上级在催促,这种压力会让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大脑皮层长期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这就是暴躁和激动,自控的能力比较差的原因。”

“所以你就溜了?”胡丽君斜眼忒忒地接了句,口气不善。

简凡加重了声音:“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溜了,而是在调整,郁闷的时候,你身心需要放松;愤怒和压抑的时候,人需要宣泄;如果无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心理,那么你对任何事都将失去控制力的判断力……就像我爸说那样,心不稳的时候不下厨、手不稳的时候不持刀。”

“在禁闭里学的?”胡丽君又问了一句,估计在嘲讽。

简凡回应道:“错了,在天龙山上,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一直沿着山路找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现,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又冷又饿又有点害怕,鞋子也丢了,可害怕也没有什么用,即便是我打电话叫后援,或许没人会来,或许即便有人来也未必找得到我……恐惧让我安静下来了,我细细想自己的路,一定是走错了,一定是忽视了,再静下心来想想,嫌疑人如果试射,他肯定也不会进山很远,于是我开始耐心地往回走,依着人身高的位置找被射到的树木,天快亮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些东西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现在想明白,不是病打倒我了,是在那不眠不休的两天里,我被自己心里凭生出来的焦虑、激动和暴躁打倒了。”

这番结论有点高深了,肖成钢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杨红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简凡,这番煞有介事的理论说得她有点恍惚,不太明白。只有胡丽君从警时日已久,想想十年里风里来雨里去,想想面对众人的置疑偷偷的抹泪、想想找不到线索结不了案那种几近崩溃的压力,再想想一个人躲着藏着舔着伤口的痛楚,胡丽君的脸上笑容顿失,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靠着车座,双手支在脑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说得对……我们都需要调整,这个工作我一直怀疑我还能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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