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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钟(女儿楼系列)(34)

“傻姑娘,我没为她伤心。那都是我安排的。”紧紧地抱住她,脸蹭着她的鬓发,卿溯轻叹。

白三挣扎了一下,却惹来他更紧窒的拥抱。“为什么?”她不解。

“我又不喜欢她,怎会娶她?”卿溯柔声道,心中既柔软又酸涩,为她的痴傻。

“可是你不娶,岂不是要叫那撑船的爷爷?”白三犹疑,竟是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中。

卿溯哑然失笑,放开她,负手走到林子边缘。白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一阵空虚。

眼前是一滩乱石堆,间中长着杂草,在夜色中阴影幢幢,如同鬼怪一般,风从石隙间刮过,发出凄厉似鬼的尖啸。

“三儿,走吧。离开黑宇殿,再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良久,卿溯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僵硬的疏离。

他还是要她离开。白三只觉心尖突然如锥一般疼痛,不由惨白了脸,握紧拳头忍了又忍,好半会儿才冷冷开口:“那是我的事。”语罢,转身近乎绝决却又略显仓皇地没入林中。

知道她已离开,卿溯并没回头,只是略略仰起了脸,看向天空中的那弯眉月。

第十四章

白三发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失神的状况也越来越频繁,出任务时总是出错,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命。她心中明白,再这样下去,不仅做不了事,还会拖累其他人。

幻帝宫的事,宇主子并没追究。小九在她之前回的黑宇殿,她说她杀了阴极皇。那之后,不出任务的时候,小九每天晚上都坐在九合楼的窗边吹箫。但是在一个月之后,阴极皇却又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竟阳卿家四爷的婚宴上。那幽噎的箫声便停了下来,不再夜夜响起。唯有她,仍每天夜里都坐在九合楼的屋顶等待那箫声偶然的响起。

她不想回三尸阁。三尸阁的床很冷,比屋顶还冷,她一躺上去就会想到那个人,然后心口便会绞着一样痛,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再也不能当一个杀手了。

三儿,走吧。离开黑宇殿,再找一个地方藏起来。某一天,她突然想起他的话,于是收拾了点换洗衣服,没跟任何人说,孑然一身离开了黑宇殿。她不是想脱离黑宇殿,她永远也不可能脱离黑宇殿,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离他近点。

女儿楼的人本来就我行我素,只要恨十二在,就不愁找不到人。

在竟阳城郊,她找到了那座破庙,原本打算就住在那破败的大殿当中,不想竟发现在庙后竟有一个废弃的小院,院子里有几间厢房,院内除了几株落尽叶子的桃树外,还有一口水井。

于是便这样安住下来。

一个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寂寞却又苍凉,时间便再没了存在的意义。只是茫无所觉地看着天地变成白色,然后从白色下面渐渐透出嫩绿,院子中的野草在旧年的败茎残叶下疯长,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苞,在一夜间又伸展成粉红的妖烧。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将自己带到此地的戏子。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救她?但是往往这样的念头甫一升起,她便想起他出现之前自己听到的那两句诗,以及那昏暗阴雨的天空。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由始至终,她认识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曾经以为的那些暖,那些好,也只是如同梦幻泡影一般,轻轻一戳,就破了。也许,她的一生也是如此,似乎经历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有。于是,那虚幻的暖,虚幻的好,以及虚幻的笑脸便分外珍贵起来,无论如何也要紧紧抓住,否则,她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一夜,天上挂着苍白的弦月。白三如同以往每夜一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到心中的躁动,以及不安。

他说他晚点回来。为什么还没回来?她要去找他。

冷月凄凄,照在破庙残墙之上,如霜一般。森森的野林中不时传来被风吹淡的野兽嗥叫,睡鸟的扑翅声,夜枭的厉叫。

这是哪里?白三站在阴暗的林中,茫然看着陌生的一切。竹林呢?茅草屋呢?寨子呢?她开始看发慌。

他回来看不到她,就要一个人走了。

她开始仓皇地在密林中飞奔起来,想要找到那保存着两人最美好记忆的小溪和竹林,任着树枝划伤脸,被裸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一次又一次,不肯休息片刻。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啜泣,然后是缨缨的哭声。她踉跄一下,终于停下,神志恢复清醒。

眼前是一条小径,虽然被灌木野草所湮,但在透过枝梢所洒下的月光中仍隐隐可见。此时,一个少女正跪趴在地上,哀哀哭泣。少女头发披散,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在深山野林中瑟瑟地发着抖。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如果她会哭,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必然也是这样的吧。

“哭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沙哑,在暗夜中分外骇人。

少女倒抽一口气,蓦然转过头,却在看到她时吓得倒抽一口气,直往后退。少女的眼中映出的是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似鬼的女人,女人的双眼正阴森森地盯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一般。

“被人抛弃么?”无视少女眼中的恐惧,白三冰冷地说完这一句,突然尖声笑了起来,然而听在人耳中却更甚于哭。那形状异常凄厉,似幸灾乐祸,更似伤心欲绝。

少女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知无助地落泪。

良久,白三停住笑,木然看着泪眼朦胧的少女,阴冷地道:“跟我走罢。”语毕,也不理会少女是否跟来,径自往破庙的方向走去。“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

幽幽的,断断续续的吟诗声在林中响起,飘渺如同鬼魂在哭泣。

女孩叫余臻。喜欢的男人去打仗了,家人逼着她嫁给另一个男人。但是她已怀有身孕,不愿负心上人,于是在成亲那一夜悬梁。然而,她没想到醒过来时,自己并没死,而是被弃在了这荒郊野外,身上的喜服首饰却已不见。

白三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加上记性不好,听过就忘记了。

余臻不愿回家,于是在另一间厢房中住了下来。也许是大家闺秀,竟然连普通的打扫以及做饭洗衣都不会。白三从来不理,只是冷眼看着少女跌跌绊绊地学习,无论做出来的饭是夹生还是焦糊,她都会吃下去,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等到快临产时,余臻已被磨练得能干之极。

孩子的接生是白三做的。没请产婆,是因为在她的观念当中,根本没有产婆这个概念。就如当年她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也并没有人助产一样。但是当那个粉红发皱的小东西落进她手中,甫一睁开眼便对她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时,她一直冰冷的心突然暖了起来。终于,她再次对某样东西产生了渴望,而这种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之后,桃花又开了几季,她不记得了,直到燕九和梅六找到她。

“白三出现在奢香城?”

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卿溯原本还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瞬间僵硬。“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筹备三年,将各方势力联系在一起,终于覆灭黑宇殿。在这其中,卿家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三年,白三销声匿迹,谁也找不到踪迹。没想到黑宇殿一出事,她竟然又冒了出来。

“回三少,她和纪十联手打算救出被乾白囚禁的云二。”手下如实禀报,不带任何感情。想当然尔,卿家其他人定然也知道了这消息。“你下去…… ”心不在焉地挥退手下,卿溯开始坐立难安。

“三儿!三儿!三儿…… ”他一边在房中来回踱着,一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字。得知她行踪的喜悦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恐惧。

母亲的手段,兄长的仇恨,这两人无论是谁出手,她都没有活路可走。他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她才行,但是以自己目前的处境,想要离开竟阳简直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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